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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诗词鉴赏:马嵬坡,拟李长吉、灾民谣、九日

投稿 成龙之龙2018/09/17 11:23:08 发布 IP属地:未知 来源: 作者:王光福 56 阅读 0 评论 0 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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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嵬坡,拟李长吉


唐诗人李贺字长吉,有一首著名的《苏小小墓》,云:“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苏小小,南齐时钱塘名妓,据说年十九而亡。乐府诗中有一首《苏小小歌》:“我乘油壁车,郎乘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颇为历代文人所传诵。唐韩翃《送王少府归杭州》诗云:“吴郡陆机称地主,钱塘苏小是乡亲”;清袁枚《随园诗话》卷一云:“余戏刻一私印,用唐人‘钱塘苏小是乡亲’之句。”可见,苏小小名气实在大大。苏小小墓在哪里呢?唐李绅《真娘墓》诗序云:“嘉兴县前有吴妓人苏小小墓,风雨之夕,或闻其上有歌吹之音。”诗人的笔头真是可惊可叹,我虽没拜谒过苏小小墓,死人的墓地却也见过不少,荒土一堆,从没觉得阴冷可怕;今天晚上昏灯之下读李贺这首小诗,倒有些肌寒骨栗了。

李贺人称“鬼才”(宋宋祁云:“太白仙才,长吉鬼才。”),自是写幽灵的高手;松龄也“写鬼写妖高人一等”(蒲松龄纪念馆郭沫若联语),岂能落人之后?那天晚上,他读罢一卷长吉诗集,掩卷沉思,目凝窗外,心絮飘向了近千年前、数千里外的唐代马嵬坡。

 

雨潇潇,风浩浩。

露泣黄昏径,湿萤沾暗草。

林中灯,狐夜啸。

磷火青,不自照。

寒螀啼,如相吊。

雾为肌,冰为骨。

松花黄,染罗袜。

环佩声,随烟没。

四方高,悬秋月。

 

    不用说,这写的是杨贵妃了。据《旧唐书·后妃传上》,杨贵妃死年三十八,瘗于马嵬驿西之道侧。小时候在老家,村里的女孩子死去十几年了,与刚死去的男孩子结为“阴亲”。我问:“人死了不长吗?”大人的回答是:“不长。”钱钟书先生小说《围城》写去三闾大学的路上,一行人住进一家火铺,鸿渐睡在一叠干草上,“好容易睡熟了,梦深处一个小声音带哭嚷道:‘别压住我的红棉袄!别压住我的红棉袄!’”孙柔嘉说,“她梦里像有一双小孩子的手推开她的身体,不许她睡”。柔嘉天真地问:“为什么鬼不长大的?小孩子死了几十年还是小孩子?”鸿渐道:“这就是生离死别比百年团聚好的地方,它能使人不老。不但鬼不会长大,不见了好久的朋友,在我们心目里,还是当年的丰采,尽管我们自己已经老了。”原来鬼不是不老,是因为活人无法让他们老,所以有老死的人,而不见有老死的鬼。苏小小、杨玉环死得其时,如果她俩活到罗丹的雕塑《老娼妇》或中国的女皇帝武则天那样的高龄,我不知李、蒲二人是否还有兴趣提笔蘸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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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民谣


在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里,描写劳动生活的作品就表现出两种趋势。《魏风·十亩之田》云:“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夕,行与子还兮!十亩之外夕,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这“闲闲”、“泄泄”二词,可谓把采桑女内心的宽闲与采桑活动场面的热闹表露无遗了。《豳风·七月》:“采荼及樗,食我农夫。”则把农人的生活写得像苦菜和臭椿那样苦不堪言和难以下咽。尽管上文提及“七月烹葵及菽”(七月里煮葵熬豆汤),乍看起来,仿佛就是现代城里人喜欢吃的“小豆腐”的雏形,但汤汤水水的,恐怕也很难填饱肚子。如果“文学是生活的镜子”那句话不错,我们拿起《诗经》来照一照,可真是悲喜交集。

后来爱写农家生活的诗人们,就是沿着这两条路子走下来的。像陶渊明的“农家乐”就不说了,我们单讲农家苦。晚唐诗人杜荀鹤《山中寡妇》云:“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苎衣衫鬓发焦。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后尚征苗。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其丝税之苛,青苗稅之峻,真是比老虎还厉害,——苛政已逼迫她躲到山中与虎狼居了。“时挑”、“旋斫”一联,简直就是“烹葵及菽”变本加厉的再版重印,让人惊叹这部苦书的流传久远与历久弥新。尾联的“任是”与“无计”,已活脱脱表明“要税没有,老命也只有半条”了。“好书”不厌百回读,到南宋的范成大,还在那里挥泪写着阅读心得:“采菱辛苦废犁锄,血指流丹鬼质枯。无力买田聊种水,近来湖面亦收租。”(《四时田园杂兴》)人民无田可种,饿瘦如干枯之鬼,逃到水面上采菱,也躲不过官府的狗眼。山中冒烟,狗看得见;水中流血,狗嗅得到,除非升入天堂或降入地狱,——那也不行,还有杨二郎的哮天犬和《聊斋》里的野狗子呢。读你千遍也不厌倦,到清初的松龄时代,这些狗们叫得更加狺狺了。

 

雨不落,秋无禾;

无禾犹可,征输奈何?

吏到门,怒且呵。

宁鬻子,免风波。

纵不雨,死无他,

勿诉公堂长官诃!

 

钱钟书先生在《宋诗选注》中说:“西洋文学里牧歌的传统老是形容草多么又绿又软,羊多么既肥且驯,天真快乐的牧童牧女怎样在尘世的干净土里谈情说爱;有人读得腻了,就说这种诗里漏掉了一件东西——狼。我们看中国传统的田园诗,也常常觉得遗漏了一件东西——狗,地保公差这一类统治阶级的走狗以及他们所代表的剥削和压迫农民的制度。”诚然,杜诗和蒲诗都不是田园诗,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诗经·小雅·北山》),前边的人喊着“乐土乐土,爰得我所?”(《诗经·魏风》)后边的人唱着“彭霸天,丧天良,霸占田地,强占茅房,把我的爹娘赶到那洪湖上!”(歌剧《洪湖赤卫队》)桃花源里那只“鸡犬相闻”的好狗,不说湖南,踏破铁鞋、寻遍全国,上穷碧落下黄泉,恐怕也仅此一只吧?


40
九 日


槲叶凝丹冻晓霜,山根野水绕云庄。

重阳未放黄花懒,九日惊寒鸿雁忙。

人以风尘消智慧,秋缘老大转悲伤。

把杯绝意陶元亮,芜没田园三径荒。

 

在中国古典诗词戏曲中,一讲到“红叶”,我们首先想到的往往是“枫叶”,杜牧那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山行》)实在太有名了。读诗歌史,到白居易的“寻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琵琶行》),只看到荻花白,似乎不见枫叶红;而一至杜牧诗,才返想起白诗的红白相间、楚楚可怜。但同时,我又想起了著名的“红叶题诗”的典故。唐僖宗时,有儒士于祐,于御沟得一红叶,上题诗曰:“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于祐复于叶上题诗二句:“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复置于御沟上游。后禁中放宫女三十余人,有一韩氏者为于祐所得,出其叶,二诗并在,即前题诗者也。时人传为美谈(见宋刘斧《青琐高议》)。枫树那样一片四分五裂的尖尖小叶,怎能题得下六句诗呢?除非有象牙微雕的本领。清吴其濬《植物名实图考》云:“江南凡树叶有叉歧者,多呼为枫,不尽同类。”长安城不在江南,有“叉歧”之叶不宜题诗,看来此“红叶”实非彼“红叶”。《西厢记》第四本第三折:“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普救寺在山西永济市,笺注家多武断地将“霜林”释为“枫树林”,不知有何根据?其实,我国北方自有与南方抗衡的“红叶”,那就是叶倒卵形,长十至二十厘米,着霜后为红褐色的“槲树叶”,这样的阔叶,才是题诗的“薛涛笺”。淄博一带山中至今多有之,时人有以裹江米糕者,可惜其上无诗,若有,也抵得过昔年的“脂麻通鉴”了。

学生时常问我:“怎样安排文章结构?”我每次都以流行歌曲作答:“上看了下看,左看了右看。”并立即举出毛泽东《沁园春·雪》中的名句:“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加以例证。松龄此诗之前二联,亦同一机杼,自不必细论。只是一个“懒”字和“忙”字,以人拟物,绰有情韵,值得用心理会。无奈文人比不得商人。商人忙忙碌碌,南来北往,像天上的大雁,自能获利多多;而文人则须宁静致远、淡泊明志,学习懒放的黄花,否则将会由“忙”而“盲”,渐为弱智白痴。汉乐府《长歌行》云:“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只是说出了问题的一个方面,这只是一种后悔;因为老大无成是由于少壮不努力,自己种因自己食果,怪不得别人,所以也只是一种悲伤。而松龄则是少壮努力而老大无成的,栽下的苗并无结出相应的果,这不但怨天,还应该尤人,所以这不只是一种愤恨,简直就是一种悲哀。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古诗十九首·回车驾言迈》)据考,此年松龄已经在本县丰泉乡王氏家中坐馆,为“五斗米”折腰而做“孩子王”,想像陶潜那般归去而不得,就只好任“田园将芜”、“三径就荒”(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了。“墨染一身黑,风吹胡子黄;但有一线路,不作孩子王”(蒲松龄《学究自嘲》),若说第三联还是悲鸣的小提琴,那这尾联,就是大提琴幽幽的呜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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