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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诗词鉴赏:比较分析王渔洋蒲松龄赵执信的三组七言律诗(3)

投稿 成龙之龙2018/09/21 10:15:11 发布 IP属地:未知 来源:王光福 作者:王光福 3091 阅读 0 评论 0 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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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分析王渔洋蒲松龄赵执信的三组七言律诗


若借用王国维《人间词话》的论词术语来论诗,我们可以说杜甫的《秋兴八首》介于隔与不隔之间,虽然不易捉摸,但还能看得见想得到。王渔洋的《秋柳四首》则隔得远了一些,其标举的人、物、事虽然都查有其据,但若想通过这些人、物、事想像出与“吊明亡”的关系,不只像是隔物看花,简直就是隔帘看雾,如果不是个中人懂得其中的隐语,很难引起情感的共鸣。赵执信的《山行杂诗四首》则更靠近不隔。虽然不隔,却又不显得滞涩强木,原因就是他在平铺直叙当中较好地进行了艺术调节。其一,用较为灵幻之词以调节质实。如第一首首联“岭路盘盘行欲迷,晚来霜霰忽凄凄”中的“盘盘”、“凄凄”二词,单独看似觉寻常,将二词联系起来看,就显出其功力非凡了:“盘盘”与“凄凄”都是叠音词,“盘”字是双唇爆破音,发音强而重,正好状“岭路”盘旋之多而大,给人以惊悚之感;“凄”字是舌面塞擦音,发音轻而尖,正好状“霜霰”之密而厉。盘盘,凄凄;一盘,一凄;盘不尽,凄不完;凄逾晚,盘逾迷,先则“疑”,继则“惊”,可谓惊心动魄。第二首,仍以首联为例。“晓云忽散见峰颠,远寺鸣钟思悄然”。一个“忽”字搭配上一个“见”字,就将第一首的凄厉变成了清旷;一个“鸣”字搭配上一个“思”字,就把第一首的繁乱变成了清寂。由第一首的“惊心”到第二首的“正好”,都是从这“见”字和“思”字出来的,在第一首是“迷”,是“疑”,是“惊”,在第二首是“宜”、是“羡”,是“正好”赶路,音乐已由急管繁音的交响变奏成清幽跳跃的单簧管或二胡独奏。在第三首,仍以首联为例。“绝巘平临远目开,天风吹我离氛埃”。上一句正常的语法结构应该是“绝巘临平开远目”,“平”是“临”的宾语,“目”是“开”的宾语。虽则“平临”、“目开”久已经人运用,似乎不觉有何语序颠倒之拗,但就在这种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模棱之中,诗的意境也就出来了。诗的意境出来了,平平常常的一个“平”字和“开”字,也就不再平常,而顿时有了“离氛埃”的出尘脱俗之姿。第四首,还以首联为例。“十日山中汗漫行,山云作意变阴晴”。“汗漫”是叠韵词,呼应第一首第一句的“盘盘”,本来是惊心动魄之行,到山行结束之时,惊魂早定,历险变成了回味与享受,迷茫变成了自由与淡定。“作意变”三字把“山云”人格化了,大自然的无意“阴晴”“变”成了馈赠诗人的有意之作,是“山云作意”还是诗人有情,已云端浮人情人心荡云意矣。其二,每首诗用尾联荡出悠悠情韵,把诗带向了灵动。第一首“倦游莫讶惊心数,岁暮空山鸟乱啼”,一个“倦”字,一个“讶”字,一个“惊”字,一个“数”字,一个“暮”字,一个“空”字,一个“乱”字,这些字仿佛本身就带有诗意,结合起来虽则给人以极不安稳之感,但最后结束在一个“啼”字,把一切收束住,只落得一个“鸟鸣山更幽”。第二首“正好溪风送前路,一灯明灭戍楼边”,“溪风送前路”,已经有苏轼“东风知我欲山行”的温存,“一灯明灭戍楼边”,又有苏轼“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明灭”一词是双声词,毫不费力地双唇连碰两次就是“明灭”,连着碰下去就是“明灭明灭明灭……”,随着行程的推进,由远而近“忽闪忽闪忽闪……”,最后诗人进军营投宿不见了,“一灯”还在“明灭—忽闪”着,空对着“积雪”中的一轮“新月”。既云“戍楼”,明晨定有嘹亮的号角,行人刚刚睡稳,我们仿佛已经听到第三首首联的“吹”字了。第三首“平生蜡屐幽寻兴,落日登高首重回”,“蜡屐”的“蜡”字映在“落日”之下就已经够鲜明了,还把“寻幽”颠倒成“幽寻”,把“重回首”颠倒成“首重回”,不但“幽”、“首”叠韵,读起来藕断丝连、情韵悠悠,还突出了“幽”字、“首”字在句中的地位,让我们看到了“曲径通幽处”的一个“一步三回首”。第四首“定知此后相思处,赢得清樽夜夜倾”,“定知此后相思处”,一个“后”字,一个“处”字,把声音坐得稳稳,“赢得清樽夜夜倾”,一个“赢”字,一个“清”字,一个“倾”字,三字叠韵联翩而出如贯珠,使人在沉稳中听到清泠之声,如身坐秦砖汉瓦之屋而听铁马檐铃之声,是何等清而雅,何况还有古色古香的“樽”,何况还有叠音的“夜夜”。职是之故,不但此诗余音袅袅,整组诗都“诗情到碧霄”了。赵执信在《谈龙录》中引用昆山吴乔《与友人书》语,呼吁“诗之中要有人在”,并且说:“夫必使后世因其诗以知其人,而兼可以论其世,是又与于礼义之大者也。若言与心违,而又与其时与地不相蒙也,将安所得知之而论之?”⒃总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从赵诗中,我们确实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诗人,看到了他的“倦游”,看到了他的“思”,看到了他的“兴”,看到了他的“阴晴”,听到了他的吟诵看到了他的诗情。若与王渔洋《秋柳四首》中的诗人形象比较起来,赵执信可算“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正午,王渔洋只能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薄暮了,虽然都有其可赏之处。

蒲松龄从二十岁成立郢中诗社,到三十四岁写《九日同如水登高,时定甫欲北上》,诗歌创作已有十五个年头。前一年(康熙十一年壬子),孙蕙曾有信给蒲松龄,云:“来什怜及牛马,传语加餐,足纫至爱。几番拈髭拟和,不成报章,大抵鞅掌之人,重以【舌隹】索,便语不成声矣。……兄台绝顶聪明,稍一敛才攻苦,自是第一流人物,不知肯以鄙言作瑱否耶?”⒄孙蕙既然说“几番拈髭拟和”,可见蒲松龄寄给他的信中有诗歌作品,他接着说的“兄台……人物”,或许就是针对蒲松龄的诗歌创作而言。据盛伟先生编《聊斋诗集》,蒲松龄创作《九日同如水登高,时定甫欲北上》的当年(康熙十二年癸丑),曾有《久废吟咏,忽得树老家报,侘傺不成寐,破戒作三律,即寄呈教,聊当慰藉,想为我千里一笑也》。蒲松龄谓“破戒”,“戒”从何来呢?应该就是指孙蕙的劝告而言。实际上,蒲松龄并没有“戒”除诗歌创作,当年他还登过泰山,有《登岱行》,登过崂山,有《崂山观海市作歌》,还系统研读唐人诗集,有《读唐人诗集》。他是在把诗歌创作当作文学事业来做,他对孙蕙说的“千里一笑”,不仅仅是自谦,还有隐衷存焉,是“废”也不曾“废”,“戒”而未能“戒”,自嘲的面子底下是心中的自傲和自得。

蒲松龄的自傲和自得来于他的创作实力。张鹏展《聊斋诗集序》云:“当渔洋司寇、秋谷太史,互以声价相高时,乃守其门径,无所触亦无所附,卒成一家言。”想在诗坛上“成一家言”,必须“无所触亦无所附”,但是又不能一无依傍、目空一切。蒲松龄的诗歌“门径”是越过了时空近的王渔洋,直取时空远的老杜。这一点,连王渔洋也看出来了,他在蒲松龄写于康熙十年辛亥的《挽淮阳道》诗下批曰:“起语陡健”,“苍老几近少陵矣”。有了少陵老杜这样的好榜样,蒲松龄的诗歌实力不俗,也就没有必要“触”谁“附”谁听谁的劝告并“戒”掉诗歌创作了。

蒲松龄的《九日同如水登高,时定甫欲北上》,紧紧围绕登高、饯行来写身世和友情。前文已经说过,这组诗的用韵都包在杜甫的《秋兴八首》里边。另外,我们还知道,杜律“单句的末一字,上、去、入三声轮用”这一特点“是清初李天生的发现”。⒅李天生是清初“关中三李”之一,学问淹博,尤精杜律。他生于明崇祯五年(1632),比王渔洋大两岁,比蒲松龄大八岁,比赵执信大三十岁。杜律的“单句的末一字,上、去、入三声轮用”“是李天生的发现”,就是说在此之前起码还没有人正式指出杜律这一特点。王、蒲、赵三人知不知道李氏这一发现呢?我们不知道。但我们来看蒲松龄这四首诗,第一首除首句入韵不记外(下同),第三句“酒”(上声二十五有),第五句“在”(去声十一队),第七句“会”(去声九泰),这是上声和去声轮用;第二首第三句“去”(去声六御),第五句“菊”(入声一屋),第七句“酒”(上声二十五有),这是上去入三声轮用;第三首第三句“柳”(上声二十五有),第五句“帽”(去声二十号),第七句“醉”(去声四寘),这是上去轮用;第四首第三句“弃”(去声四寘),第五句“士”(上声四纸),第七句“暮”(去声七遇),这是上去轮用。总之,蒲松龄已经掌握了杜律“单句的末一字,上、去、入三声轮用”这一千年不宣之秘,在第二首中,上去入三声轮用,其他三首也都做到了两声轮用,没有一声到底的单调现象。在蒲诗中,第一首第三句的末字是“酒”字,第二首第七句的末字是“酒”字,在声音和字形上两首就形成了回环往复的勾连;第三首第三句的末字“柳”字,又与第二首的“酒”字,同为“上声二十五有”,这在声音上又形成了勾连;第三首第七句末字“醉”字,和第四首第三句的末字“弃”字,同为“去声四寘”,这在“酒”—“酒”—“柳”之外,又形成了新的声音勾连:“醉”—“弃”。“酒”—“酒”—“柳”—“醉”—“弃”,既一气灌注,又善于变化。仅仅是在声音方面,蒲松龄已经升入杜诗之堂奥了。

再看王渔洋《秋柳四首》单句末字的轮用情况。第一首第三句末字“影”(上声二十三梗),第五句末字“曲”(入声二沃),第七句末字“笛”(入声十二锡),这是上入轮用;第二首第三句末字“镜”(去声二十四敬),第五句末字“水”(上声四纸),第七句末字“地”(去声四寘),这是上去轮用;第三首第三句末字“尽”(上声十一轸),第五句末字“侣”(上声六语),第七句末字“叔”(入声一屋),这是上入轮用;第四首第三句末字“旎”(上声四纸),第五句末字“日”(入声四质),第七句末字“鼓”(上声七麌),这是上入轮用。仅就这四首诗而言,王渔洋每首诗都能做到单句末字两声轮用,没有三声轮用的,与蒲松龄相较,稍逊一筹。

再看赵执信《山行杂诗四首》单句末字的轮用情况。第一首第三句末字“叶”(入声十六叶),第五句末字“尽”(上声十一轸),第七句末字“数”(入声三觉),这是上入轮用;第二首第三句末字“照”(去声十八啸),第五句末字“急”(入声十四急),第七句末字“路”(去声七遇),这是去入轮用;第三首第三句末字“见”(去声十七霰),第五句末字“障”(去声二十三漾),第七句末字“兴”(去声二十五径),在这首诗中,没有轮用,是一“去”到底;第四首第三句末字“急”(入声十四急),第五句末字“色”(入声十三职),第七句末字“处”(去声六御),这是去入轮用。赵执信精研诗律,有《声调谱》传世,可惜他所专心者多在平仄拗救,而无及于律诗单句末字之三声轮用。仅就这四首诗来说,如果以杜甫为榜样,王渔洋比蒲松龄稍逊一筹,赵执信比王渔洋又逊了一筹,因为他的第三首没有轮用犯了“上尾”的毛病,并且除第一首的“尽”字是上声外,竟没有上声字,这样读起来,语调就很急促,如果不是为了强调某种特殊效果而有意为之,可就真是后来而不居上,应该虚心向王渔洋特别是蒲松龄学习了。

王渔洋、蒲松龄、赵执信都是大诗人,其诗都各有特点,值得我们现代人研读欣赏。诗歌是格律的艺术,是声韵的艺术,不懂诗歌的格律声韵,仅仅看其思想内容,往往隔靴搔痒,挠不到诗人的得意处。以上,我借助粗浅的格律声韵知识,分析三人的三组律诗,得出了几点自己的看法,粗疏和谬误之处,请方家指正。

 

 

注释:

① 盛伟编《蒲松龄全集》第3457页,学林出版社1998年12月第1版。

② 伊丕聪著《一代诗坛领袖王渔洋》第101页,作家出版社2003年2月第一版。

③ 赵蔚芝、刘聿鑫笺注《赵执信诗集笺注》第11页,黄河出版社2002年12月第1版。

④ 伊丕聪著《王渔洋年谱》第31—32页,山东大学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⑤ 据《渔洋精华录集注》本,齐鲁书社1992年1月第1版。

⑥ 转引自王运熙、顾易生主编《中国文学批评史》下册第一五五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7月第1版。

⑦ 据赵蔚芝笺注《聊斋诗集笺注》本,中国出版社2006年8月第二版。

⑧ 同②第187页。

⑨ 据赵蔚芝、刘聿鑫《赵执信诗集笺注》本,版次同③。

⑩ 赵蔚芝、刘聿鑫注释《<谈龙录>注释》第31页,齐鲁书社1987年5月第1版。

⑾ 清吴瞻泰《杜诗提要》,转引自《中国文学大辞典》第396页,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年7月第1版。

⑿ 同⑾第1513页。

⒀ 清沈德潜等编《清诗别裁集》第一二五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8月第1版。

⒁ 叶嘉莹著《杜甫秋兴八首集说》第46页,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7月第1版。

⒂ 章培恒、骆玉明主编《中国文学史》下册第420页,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年3月第1版。

⒃ 同⑩第18页。

⒄ 盛伟编《蒲松龄年谱》,同①第3375页。

⒅ 见萧涤非著《杜甫研究》第116页,山东人民出版社1959年9月第1版。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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