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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诗词鉴赏:宿王家营、闻孙树百以河工忤大僚、寄家

投稿 成龙之龙2018/09/13 10:33:48 发布 IP属地:未知 来源: 作者:王光福 56 阅读 0 评论 0 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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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王家营


中国传统花卉画法中,有“折枝”一目,即画花卉不画全株,只画连枝折下来的部分,以枝见株,以小见大。唐朝诗人韩偓《已凉》诗云:“碧阑干外绣帘垂,猩血屏风画折枝。八尺龙须方锦褥,已凉天气未寒时。”目光越过翠绿的栏杆,穿过绣彩的帘隙,窥到室内猩红的画屏上雕绘一幅折枝花卉。八尺大床上铺陈着龙须草席、叠放着织锦被褥,——天气已是凉秋,绣房里却不见寒肃:花枝虽是折下来的,却把满树的融融春意永插在了云母屏风上。

南朝刘宋时人陆凯与范晔友善,陆凯从江南寄梅花一枝给久居长安的范晔,并赠诗一首:“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江南春来早,而梅花又最先着春意,故一枝梅花也就代表着江南春色了。从一尺梅枝推想出千里蜂鸣蝶舞,万里香雪沁人,对能写出《后汉书》的大手笔范晔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松龄蜗居淄川小城,没见过什么巨浸大川,但他肯定读过《唐诗三百首》中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王之涣《登鹳雀楼》)和“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李白《将进酒》),他已不知多少遍用心手目指通体触摸过黄河这条中华文明的母亲河,从远古到近世,从青海巴颜喀拉山中到黄海之滨。

暮宿王家营,侵晨渡黄河;渡却未曾渡,诗笔泻滂沱。松龄来到淮安境内黄河北岸的王家营时,站在震颤咆哮的河襟水袖上,就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与惊奇了。

 

长河万里泻回环,箫鼓楼船碧汉间。

尽道五更宜早渡,平明风起浪如山。

 

“长河万里”倾泻而下,却并不是一泻无余;“回环”二字点出了九曲黄河的纡折环绕。箫声、鼓声从楼船的朱阁绮户里扩散到汹涌的水面,更激起黄缎浊带的躁动不安,一层层浪簇把楼船推拍向碧空银河之间:是天上的银河长,还是地上的黄河长?楼船是漂浮在银河里,还是跳荡在黄河上?迷迷糊糊中,松龄躺在旅舍的陋床上正演奏自己谱曲的“黄河交响诗”,院中忽然传来嘈杂之声:“五更到了,要早渡河呀,天一亮,可就了不得了!”

怎么了不得呢?久惯渡河的人是能看云识天气的,他们晓得那天早晨要起风,但没有时间向松龄这只旱鸭子从容讲述黄河流域气象史,只从万里河身、千年风色这株亘古大树上,折取一枝递与松龄:“平明风起浪如山!”就这样,诗歌结束了。

《金瓶梅》中卜龟儿卦的老婆子对李瓶儿说:“奶奶尽好匹红罗,只可惜尺头短些。”在金、瓶、梅里,瓶儿的命运最短促,宛如一枝折枝花卉,插到瓶里没几天,就花残叶枯了。这不正是读者所期待而不愿明言的吗?假如瓶儿像黄河浊浪一般一泻万里、无休无止,谁又能忍受得住呢?松龄也深谙“折枝”之妙,只送读者一枝浪花,然后上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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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孙树百以河工忤大僚


西风策策雁声残,酌酒挑灯兴未阑。

星斗夜摇银汉动,芙蓉醉击玉龙寒。

故人憔悴折腰苦,世路风波强项难。

吾辈只应焚笔砚,莫将此骨葬江干。

 

他乡遇故知,历来是人生一大乐事。从蒲家庄到笠山,只隔数重小山,徒步行走,不用一个时辰。松龄与孙蕙是不折不扣的老乡(孙蕙,字树百,《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顺治十三年,施闰章任山东学政;十四年,孙蕙山东乡试中举;十五年,松龄以县、府、道三第一中秀才。二人同列愚山先生门下,有同学之谊。同学兼老乡,松龄与孙蕙可谓斩钉截铁的“故知”,所以一见面就畅谈了起来。

谈得虽然很“畅”,却并不“快”与“乐”。原因是运河年久失修,造成洪流肆虐,致使漕运梗塞。河道都御史罗多大发淫威,逼令孙蕙征集七千民工浚河,限四十日竣工。孙蕙体恤民情,哀民多艰,只集募民工一千人。罗多大怒,扬言要弹劾罢黜孙蕙。百姓闻之,群情激愤,云集响应者万人,仅六日而挑浚之功毕。此事就发生在松龄到来之前。面对官场的风刀霜剑,面对朋友的焦头烂额,一个是枉自嗟讶,一个是空劳牵挂,别说是“故知”,就算是“木石前盟”,也无法快乐得起来。

西风越来越紧,传呼着冬的信息;雁声时隐时现,扫挠着人的心绪。酒,酌了一遭又一遭;灯,挑了一次又一次。灯黄酒醇里,松龄、孙蕙的脸色越来越红,谈兴越来越浓。风声听不见了,雁声听不见了。宝应县衙里,惟闻时而悲愤时而无奈的淄川乡音。饱蘸了湖水河波,滴漉着浓得化不开的酽酽真情。

松龄、孙蕙携手出室,徘徊中庭。星斗摆簸,银汉翻滚,二人心潮起伏,难以捺平。孙蕙擎出芙蓉宝剑,绕庭醉舞,天上的星光黏连着地上的剑芒。寒亮袭人,宛若飞起漫天的玉龙白雪。毛泽东《念奴娇·昆仑》云:“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松龄虽然不知道毛泽东这句名词,却有可能引用了与毛泽东相同的典故:“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与罗多这次较量,孙蕙虽没有鳞败甲残,却也够得上惊心动魄、骇人听闻了。

晋朝的陶潜说:“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东汉的洛阳令董宣,格杀光武帝姊湖阳公主之不法家奴,帝令董宣向湖阳低头谢罪,“宣两手据地,终不肯俯”,帝称之为“强项令”。孙蕙不愿学渊明“归去来兮”,故苦;又不好学董宣强项抗上,故难。松龄没入仕途,已体悟到被“捉将官里去”的悲苦辛酸,于万般无奈之时,只能发一声同情而兼自怜的浩叹:“从此焚笔烧砚,不再受为官之难,免得葬身这荒江野滩!”嘴是这么说,骨子里想的呢?毕竟做官还有千般好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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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家 (其一)


  (其一)

 

渡关山,泛河湖,披星戴月、风餐露宿,终于抵达了宝应县衙。洗却一路征尘,吃罢接风的酒宴,松龄本可以美美地睡一大觉,找补齐旅途的残梦缺魂了,但是竟不能:长嫂不贤,兄弟分爨析炊;家父已经谢世,失去乘凉的大树;大男蒲箬已近九岁,虽不能替母灌园推磨,却也到了该延师课读的年龄,怎忍心让其野生土长;次子蒲篪刚及三岁,每天傍晚都挪动着孱弱的小身体站在村头的大柳树下见人就问:“爹爹回来了吗?”二十八岁的妻子刘氏,布衣荆钗,一边督促着蒲箬坐在院中的石桌旁诵读“少小离家老大归”,一边牵着蒲篪走向“咯嗒咯嗒”的鸡窝旁,顺手从衣兜里掏一粒山楂塞进口中,抚一下渐隆渐圆的小腹——这第三个来得这么快,只不知是男是女……。松龄浩叹一声,伏案写起了家书。

 

年来憔悴在风尘,貂敝谁怜季子贫?

瑟瑟晚风吹落木,萧萧衰柳怨行人。

秋残病骨先知冷,梦里归魂不记身。

雁足帛书何所寄?布帆无恙旅愁新。

 

自从兄弟分家,薄产不足以自给,松龄就踏上岁岁游学的“家庭教师”之路,而无暇治举子业了。就是塾师,也僧多粥少,求之甚难。松龄在小戏《闹馆》的开头即云:“沿门磕头求弟子,遍地碰腿是先生”,“君子受艰难,斯文不值钱;有人成书馆,便是救命仙”。为了求得一馆而风尘奔波,非拿出苏秦游说秦王的口才和韧劲不可;即使求得一馆,也是“清晨时不吃面小米干饭,到晌午高粮面包些菜团,到晚来不动火客从主便,每一日两顿饭就算一天”,正所谓“半饥半饱清闲客,无锁无枷自在囚”。别说自己的一袭布袍,便是苏秦的黑貂之裘,穿破了也无人可怜也。

秋渐深,风渐紧,落木惊客心,衰柳怨行人:但有尺寸功名在,谁愿漂泊做游魂?

欧·亨利在《警察与赞美诗》中说,一张枯叶飘落膝头,冬的使者向苏比递上了名片。松龄年龄比苏比大,却没吃过面包,没苏比洋气,苏秦怎比得苏比?他不管萧萧瑟瑟的落叶如何,仅秋风一吹,病骨刺冷,就明白无误地知道冬天光临了。儒家思想讲究推己及人,松龄来到孙蕙幕,黑貂之裘虽属奢求,轻暖的袍服却肯定已经上身;家里的妻儿呢?可曾缝补好御寒的衣被?

《世说新语》中说,顾恺之做殷仲堪的副手,请假东还,至破冢,布帆吹坏,作笺与殷曰:“地名破冢,真破冢而出。行人安稳,布帆无恙。”松龄百感交集,向家人说什么好呢?还是学学顾恺之的黑色幽默,说一声“行人安稳,布帆无恙;在家时思宝应,到宝应更念家人”吧!

家信何时能寄到家中呢?恐怕等不到鸿雁传书,今天夜里我就魂魄离体、梦回蒲家庄了——身留宝应,心系淄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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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家 (其二)


  (其二)

 

桂树丛丛飘晚香,夜深竹影落绳床。

窗窥明月人千里,魂断西风雁一行。

须发难留真面目,芰荷无改旧衣裳。

江城何处吹杨柳?望断关山客梦长。

 

一提到“桂”,我们马上就会想起宋之问的诗《灵隐寺》:“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还有柳永的词《望海潮》:“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桂花以气味芬芳著称。一说到“竹”,我们立刻就会想到“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苏轼《於潜僧绿筠轩》)那句名言,以及“何可一日无此君邪”(《晋书》王徽之语)那个著名典故。竹以高洁名世。桂花虽然适应性较强,但因性喜光、耐高温,故北方并不多见。至于竹,我们若是还记得唐顺之那篇名文《竹溪记》里的话:“余尝游于京师侯家富人之园,见其所蓄,自绝徼海外,奇花石无所不至,而所不能致者惟竹”,也就明白,竹亦非北地常见之物。松龄甫至宝应,即鼻有嗅,嗅桂香;目有睹,睹竹影,可见二般罕物对松龄嗅觉、视觉冲击之深。桂香有翅,飞进县衙;竹影似爪,珊珊移摇。懒躺在太师交椅上的柳泉居士,陶醉在这晚秋的桂香、深夜的竹影中了。

有竹影,必定有月光。袁枚《随园诗话》卷二即有诗云:“月映竹成千‘个’字,霜高梅孕一身花。”飘晚香,也暗示着有风。孟浩然《夏日南亭怀辛大》云:“荷风送香气。”朱自清《荷塘月色》亦云:“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松龄踱到窗前,翘首仰望天上一轮明月,心头默诵着苏轼的名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此时,飒飒西风里恰有雁行掠过,“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归时,月满西楼”,李清照的期盼之情,也肯定悄然爬上了刘氏夫人的眉头额角,只可惜雁阵南飞,带不去我松龄一缕思北之魂。

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了头。松龄虽然没有伍员的家仇国恨,正如谢朓《晚登三山还望京邑》所云:“有情知望乡,谁能鬒不变?”望乡之情也能使青丝变为白雪。《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也云:“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念亲之情也能使壮年变成老年。“去年离家今年归,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可能不是笑话,而是活生生的现实。好在须发虽变而衣衫不改,随着门前小黄狗那声亲昵的“汪汪”,妻子、儿子也会扑到自己怀抱之中的。

刚想掬一捧柳泉水涤濯尘面,刚想折一枝泉边柳轻拂霜鬓,耳边却响起了《折杨柳》的笛声;伴着这哀怨悲凄的横吹音乐,柳泉的涓涓细流扩散成弥望的江河湖汊,泉边的绿柳行间站满着折枝送行的离人……松龄累了,松龄醉了,松龄歪歪斜斜回到床边和衣躺下。轻轻的鼾声响起之时,千里之外的刘夫人正在吱吱地纺着过冬的棉线,一枝无言的蜡烛泪流满面,一滴,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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