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    冬（1）
刘前进，属羊的，过了年才五十，头发都白了一大半，看上去有六七十岁了，有些呆板的国字脸上，刻满了年轮般的皱纹，深深地埋藏着无数的坎坷和沧桑，像是一只干瘪了的苦瓜，整日里挂着忧愁，没见过什么时候舒展过。
刚进入冬天的时候，老天爷在一个劲的下小雨，淅沥沥的，有时像牛毛有时像雨雾，只有在屋檐下才能感觉水珠不停地滴落。
前进坐在小桌子旁，一声不响的在喝闷酒，嘴里吧咂着作酒肴的花生米。老婆桂花站在门口望着天，不停地叨叨：“就知道喝驴尿，早就让你把地里的白菜拔掉，你就是不听，现在可好，下了这几天雨了，地里又滑又湿的，天气预报说今夜有大风降温，还有小雪，看你怎么弄回来。”
前进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口，呛了一下，咳嗦了几声：“叨叨啥，早拔出来卖不掉不还是烂着吗？早拔得那些一毛钱一斤，还不够浇地的水钱呢！”
桂花回过头来啷当着脸对他说：“一毛钱一斤不就赚一毛钱吗，像现在好，明天要是真的像预报上说的那样气温下降十几度，几千斤白菜就都冻坏了，到时候一分钱也换不回来。”
前进慢慢的嚼着着嘴里的花生米，生气的说：“现在这些专家不知成天在干什么，还没入冬的时候就嚷嚷着暖冬暖冬，现在倒好，又咋呼着有大风降温，气温下降十几度，真是拿着工资吃干饭。”
桂花扭头白了一眼，说：“吃干饭怎么了？人家就是吃干饭少说一月四五千块钱的工资，你倒好，一年也挣不上人家一个月的。”
前进端起酒碗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干，猛地把小碗重重的按在桌子上，两眼不眨的盯着小碗上的手，叹了口气：“哎，谁让咱命不好呢！干什么都不顺，喝凉水也塞牙。”
“跟了你算是倒霉了，结婚到现在二十多年了，你说你干什么能行呢？办了个养猪场就来了个口蹄疫，办个养鸡场就来了个禽流感，我就整天跟着你忙，忙着赔钱，到现在一腚饥荒还没还清，你看看隔壁陈冬瓜，我们都是同学，人家倒腾家电，这几年发了，在县城里买了楼买了车，你再看看咱，哼！儿子上大学还得使贷款。”
“谁像他那样没良心，弄些翻新家电糊弄人。你看着他好，你去跟他过去！”桂花白了老公一眼，不做声了，她知道老公心里也不好受。
一提到儿子，刘前进觉得对儿子愧疚。儿子刘向阳，可以说是品学兼优，今年读大二了，一直靠着贷款交学费，学习空间打工挣钱养活自己。是啊，快到寒假了，儿子快回来了，无论怎么也得给儿子买点什么，可手里哪有钱啊！不能让白菜烂在地里，春节前卖出去，至少会给儿子买件衣服。想到这里，刘前进猛地站起身来，从门后拿起雨衣，边穿边朝院子里走去。桂花不知他要干什么，朝着他的背影喊着：“哎，有病了是怎么着，你要干什么去？”
刘前进头也不回：“去拔白菜。”
“你这人，地里滑溜溜的怎么拔？等天好了再说吧！”
“等天好了，白菜就都冻坏了。”前进头也不回的朝着车棚走去。
几天的小雨已经让田间的小路变得非常的湿滑，农用三轮车像是一个醉汉，行驶在上面左拐右拐的画着龙不听使唤，看来想把车开到自己的地头是不可能了。刘前进把车子停在路边，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水，看了看四周雨蒙蒙雾蒙蒙的，看不到一个人，下了车，一步一趔趄地朝着自家的白菜地走去。
桂花看着老公开着三轮车走了，心里又气又急：“喝了半斤多白酒，开着车到地里怎样，真叫人不放心。”嘴里嘀咕着，急忙换了双鞋子，打着雨伞追了来，远远就看见老公在地里忙活着。来到地头，桂花啷当着脸说：“你说你这人，我看是有病，这样的天你就是拔出来也运不回去，要是自己淋病了不又得花钱吗？现在就是一个小感冒也得花几百块。”
前进一边拔白菜一边对桂花说：“你回去把家里的塑料布都拿来，运不回去就拔出来堆在这儿，盖上塑料布，再盖上玉米秸，只要是明天降温别让白菜冻了，好了天再往回运。”桂花听了，叹了口气，甩了甩手上的泥水，转身回家拿塑料布。
今年的白菜长得真好，又大又结实，被雨水淋得湿冷湿冷的，沾满泥水的双手抱住一棵，滑滑的，冰凉冰凉的，像是抱着一个大冰疙瘩。
前进有些醉意，不小心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身上溅满了泥水。前几年前进的右腿伤了一次，桂花怕他再伤着，忙过去扶他，前进一甩手，挣扎着坐起来：“自己倒了我自己起来，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和同情。”桂花白了他一眼，知道他死牛劲又犯病了，看他无大碍，无可奈何地忙自己的去。二人活了大半天，终于把白菜拔出来，堆成了方方正正的几堆，盖好塑料布，又从附近地里抱来玉米秸盖好，用绳子捆好，以防被风吹掉。天快黑了，也忙完了，夫妻二人无语的对视了一眼，各自搓着手上的泥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夜里，真的起风了，呼啸的西北风吹得屋外的东西咯吱咯吱的乱响，像是有无数个老鼠在屋外啃咬家具。夫妻二人躺在床上都没有睡意，前进自言自语的说：“这次天气预报太准了，真的大风降温了，多亏今天把白菜拔了，要不然全都冻坏了。”桂花听了没有作响，只是朝着丈夫的身体靠了靠，她感到丈夫的身体太凉了，害怕被冻坏了。
第二天早上，风停了，地上已经是一层皑皑白雪。
一连几天的寒冷过后，天气一下子又暖和了，风和日丽的，没有一点冬天的气息，新闻里又开始咋呼着‘暖冬’‘暖冬’。
道路好走了，这天，刘前进和桂花准备把地里的白菜运回家。到地里打开塑料布一看，由于气温上升得快，白菜上热了，原来白绿相间的白菜帮子变成了褐黄色，用手一拿，外面的帮子一层一层的往下掉，扒掉几层后，有的只剩下白菜芯了。
前进一边往车上装一边说：“这回可轻快了，本来两车的白菜现在一车就拉回去了。”桂花安慰着说：“别不知足了，要是不早拔了，前几天那场降温都冻坏了，就一棵也没了。”前进苦笑了笑：“哼哼，也是。人要知足啊！”桂花看着丈夫笑了，也傻傻的笑了笑。
天气暖和了，青菜的价格越来越低，白菜几乎没人问津了。前进赶了几个集不好卖，只好把剩下的摆放在闲房里，想等到春节前再卖。
“由于全球变暖的影响，今年是暖冬······”。过了大雪节气好几天了，天，还是暖洋洋的，让人们感到有些腻味，大家盼着天冷，天冷了，没法下地了，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好围坐在炉子旁拉家常，那时候大棚了的蔬菜长得慢，白菜的价格也许会贵点。刘前进怕白菜上了热，一面把白菜翻个，一面自言自语的说：“今年真的是暖冬，眼看小寒节气了，天还这么暖和。”
没过几天天气预报说：“从西伯利亚来了一场特强的冷空气，将有一次大的降温和降雪过程······”。真的如同预报所说，西北风卷着雪花如期而至，气温犹如过山车，从零上十几度一下子降到零下十几度，地里上冻了，人们都躲在家里很少出来，听说白菜的价格开始上涨了。越是涨钱越是不舍得卖，前进想过段时间卖个好价钱。
天气没有再回暖，最低气温到了冷下二十度。
屋子里的炭火炉子上炖着稀饭，白白的雾气直冲天花板，窗子的玻璃上结满了漂亮的冰花，虽然是大白天，屋子里的光线仍有些暗淡。前进喝着酒看着电视，电视上说今年的气温是近几十年来的最低纪录。前进喝着看着，自语道：“暖冬暖冬，到最后是最冷的纪录，真是的。”
桂花在出出进进的忙活着，回了句：“俗话说该冷不冷，不成年景。天气越冷说不定明年年景不错。哎，明天就是冬至了吧？今天我到隔壁三嫂家串门，听说县城里菜价涨得很厉害，白菜都卖到一块钱一斤了。”
前进说：“这样的天，大棚里的蔬菜长得很慢，再说下了几天的雪，公路上冰雪一片，南方的菜想运也运不进来，菜价不贵才怪呢。”
“咱家那些白菜该有小千数斤吧，明天是县城里的大集，趁着行市好，你就去买了吧！卖了咱好过过年。”
前进喝了一口酒，说：“明天看看天气吧，天气预报说明天还有雪。”
到了第二天早上，前进和桂花开门一看，天气还好，只是冷的要命。桂花犹豫了：“太冷了，今天不去了吧？”
前进说：“越是这种天气卖菜的就越少，价格会好些。你留下看家，我自己去就行。”桂花说：“还是咱两一起去吧，路上这么滑，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嗨，我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不放心的。好了，快装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