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柳杭猎狼记

说起来，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谢柳杭刚满十六岁，就顶替爹老头来厂当了工人。谢红卫是他的大号。但他身边的师傅、师兄弟们都不叫他这个名，都叫他谢柳杭。因为他爹谢春阳，在这厂里干了大半辈子，谁不知道谁呀。大家都知道，他老谢四十五岁上才拣了个”带把的秋南瓜”，说的就是这小子。又因为当年那谢春阳，把老婆接到身边，就在柳杭租了间房子，叫老婆住下，就在那里让老婆怀上了。所以，这小子，一下生就叫柳杭了。

柳杭刚来的时候，看啥也新鲜，啥也想问，并且问得稀奇古怪。有回他问老邢。噢，老邢是他师傅，也是检修班的班长。他问：这厂里烧窑怎么不用劈柴？俺那北山上的柏木枝子可熬火了……大家都笑他：”你以为是你家熬粘粥呢。”一句话把个柳杭闷得半天没倒过气来。

好长时间不下雪了，这天突然来了一场大的，铺天盖地的大雪，一个上午下了半尺厚。就有人感慨：”这哪里是下雪呵，分明是下白面呵！”柳杭似乎也兴奋起来，忙不迭地接茬道：”天上下白面是假的，天上下鱼可是真有。俺家乡的石马水库就下过鱼。现在水库里的鱼，就是那些鱼留下的种……”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先是一愣，接着就有人说了：”下鱼？就没下点别的？比如下几个大闺女什么的？真大了大闺女，你小子就有媳妇了……”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地逗趣。弄得柳杭心里很难过。更可气的是，在以后很长时间里，人们依然时常提起：”天上下鱼，还下别的不？”柳杭就在心里骂：”一群井底蛤蟆，你们见过啥？天上下鱼，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俺爷爷就在玉米地里拣了不少鱼…”其实呢，柳杭说的这事还真有其事。这石马水库才建成那会，政府是用飞机投放过鱼苗的。有些投偏了，落到庄稼地里。但就这事，从他柳杭嘴里说出来，真的也成假的了，别人该信也不信了。有人还给柳杭起了外号，叫他”崩没根”，那意思就是这人说话没有根，不可信。这就叫柳杭十二分地委屈。

柳杭住厂里单身宿舍。宿舍里大都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象柳杭这样离家远的孩子，平时很少回家。不是不想家，实在是乘车不方便。车辆太少，早了晚了不赶趟。

不回家，闲下来时就闲逛。有一回几个小子就去了焦庄的大尖山。去那大尖山打了泉水回来。柳杭心眼实在，打的泉水给他师傅老邢送家去了。老邢媳妇就夸：这水真好。烧水没水垢，煮豆熬饭烂得快……柳杭就说：婶子觉得好，改天我再去打。

又是一个星期天。柳杭又要去大尖山打泉水了。然而，问谁谁不去。”哼，你们不去，我自己去。”于是柳杭一个人去了大尖山。这一次他没打回山泉水。还逢人便说：”我遇到了狼！好大一只狼。要不是离庄近，我跑进庄里，小命就没了。”同宿舍的小李就偏排他：”是呵是呵，大尖山那是啥地方？虎狼出没之地呀！那天我在那里看见一头大象，好大呦，总有咱单身楼这么大。我仔细一看，大象腚上趴着个人。正在往大象腚里吹气。原来这大象是他吹出来的……哈哈……”

小王接过话茬又说：”你说的是宋朝时候的事吧，自打解放后，就没听说大尖山上有狼……”

柳杭的脸涨得通红，眼睛就有些发直。狠狠地咬住了嘴唇，嘴里蹦出几个字：”我一定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第二天，上班很久了，柳杭没来。他师傅老邢就很急。找到同宿舍的小李小王问。小李说：”柳杭回家了，咋晚走的。叫我帮他请假的，一上班一一忘了。””他回家干啥？不星期不礼拜的……””他没说……”

老邢就给他家打电话。嗨，电话难打。从博山到石马也要挂长途。先要到石马公社，再转大队，再传呼谢春阳……费了半天功夫，总算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谢春阳，听说厂里打电话找他，声音都变了：”咋了？啥事？是不是柳杭……柳杭出事了？他昨晚回来，今一早走了，拿走了他爷爷的火药枪……”老邢听得出，那头的老谢哭了。

老邢就问小李、小王，昨晚在宿舍里发生了什么？小李小王，就把昨晚柳杭说大尖山上有狼的事说了一遍。

老邢稍一沉思，一拍大腿：坏了，这小子要干傻事，快走，追上他……老邢拉上小李小王，又从班上叫了两个，奔大尖山而去。

小李小王在前边带路，沿一条山溜往里走。山沟越走越深，两岸越来越陡。走着走着，就听见”呯”地一声枪响。几个人闻声磕磕绊绊地向前跑去。这时两边山坡上也有人在奔跑，有的还拿着棍棒，敲着铜锣……

前面有一棵很高的大树，树上有人骑在树叉上，双手抱着一杆火药枪。这时有人惊呼：”狼！”，人们看到，那树下站着一匹狼，耳朵竖着，脊背弓着，尾巴垂着。它后腿立起，前腿扒树，尖牙利齿呲呲着。看见众人呼喊差走来，那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看到狼走了，树上的人大呼：”师傅……”这是柳杭的声音。

突然，柳杭的火药枪掉了下来，接着柳杭从树上掉了下来。

柳杭摔下树来，看来跌得不轻。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围过来的众人，喃喃地说：”我没说瞎话，真的有狼……”说着便昏了过去。

山坡上下来的人中，有位老者对老邢说：早些时候他出来放羊，看见柳杭进山，就问他干啥，答：”打狼”。老人见他独自一人进山去，不放心。回去叫人跟上了，就碰上来找他的人……小李小王后悔得不行，真不该和柳杭抬扛，此刻他俩眼泪都出来了。他们背起柳杭往回走。

老邢就感慨：你们这些小伙计呵，什么事都爱叫个真，争个输赢。其实呵，输了怎样？赢了又能怎么着？就说今天，真出了事，小命没了，争出个结果，还有什么用……这人呵，争强好胜早晚会吃亏的。你们俩呵，要是给他来个顺水推舟，说一声，是呵，有狼。不就没有今天这一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