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光和刘明江来到居委会的时候，沈明霜已经走了。里间屋子关着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窗能看到蓝诗枫正在和何应红、孙晓阳谈话。外间屋子里，治安主任石治家，文书靳小华和张铁山围坐在桌子旁边正在小声的议论着什么。陈海光大咧咧的往石治家身边一坐，说：“一天没过来，居委会就有新变化。石主任，出了什么大事弄得紧张兮兮、神神秘秘的？”。

石治家咧开没牙的嘴笑笑：“没紧张也没神秘。就是何应红要报名上山下乡，她家里不同意，吵起来了。她大哥气极了，搧了她一个耳光。她爸爸吼着要把她锁起来。正好让孙晓阳碰上了，就把何应红拉倒居委会来了。我们正说这事呢。”

“好、好、好，何应红真够勇敢的。她这一闹，他哥哥这一搧，她爸爸这一锁，正反两方面的典型全有了。这下子沈明霜的活好干了。”陈海光不阴不阳的说。

石治家不解的看着陈海光，靳小华不满的说：“又胡说。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就忙着下结论。等会让何应红知道了又得和你没完。”

“这回她知道了得感谢我。我这是佩服她大无畏的革命精神。要是她真能坚持下去，坚决报名到农村去插队落户，就不用沈明霜费心了。我亲自写一篇稿子送市报发表，题目就叫‘革命闯将何应红',。”

“拉倒吧！说话别闪了舌头。你写，市报就听你的话发表呀！”。

几个人嗤嗤笑起来。陈海光脸上挂不住，说：“靳小华，你别瞧不起人。我写市报不发表，你写能不能发表？就知道打击别人的革命积极性。”

靳小华两手在胸前摆摆：“别急，别急，我是和你开玩笑。我承认你写东西比我好，行了吧。”

门响，何应红，孙晓阳走出来。孙晓阳说：“石主任，靳文书，蓝主任叫你们到里间去。”、

刘明江走到何应红跟前，说：“刚听说你家的事。何应红，我真佩服你的勇气和决心。我支持你。”

孙晓阳看看旁边的陈海光，故意问：“陈海光，你有啥感想啊？”。

因为性格高傲，且都争强好胜，陈海光和何应红平常不大对付。听孙晓阳故意找茬，陈海光毫不示弱的说：“感想很多。第一是万里长征才迈开了第一步。第二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何应红狠狠地盯了陈海光一眼：“我何应红说话从来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口唾沫一个钉。”

“我只承认事实。”

“陈海光，响应党的号召上山下乡，到农村去插队落户，我们都有份。都是居委会的积极分子，关键时候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别光当口头革命派。”孙晓阳不依不饶。

“明知自己不够年龄又瞎积极，才是真正的口头革命派。”

何应红忍不住，一边拉着孙晓阳往外走，一边说：“陈海光，你真刻薄，逮谁窝囊谁。”

孙晓阳不想走，又拽不过何应红，走到门口，回头说：“陈海光，你等着，我一定让你看看我孙晓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革命派。”

蓝诗枫和石治家、靳小华认真研究了何家发生的事所反映出的问题。认为宣传工作初见成效。青年们响应号召的积极性出乎意料。家长的态度也在意料之中。当务之急是要组织居民中的积极分子成立动员小组，做好家长的说服动员工作。同时大张旗鼓的宣传何应红的先进事迹。号召青年们向何应红学习。会后，蓝诗枫立即去公社向汤书记作了汇报。汤明耀肯定了她们的分析和想法，马上打发人把何应红找来谈了话。，鼓励她积极脱离家庭束缚，当好上山下乡的带头兵，做一个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红色接班人。又指示公社报道组把何应红作为公社树的典型，立即组织材料，广泛宣传报道，迅速在全公社范围内掀起一个向何应红学习，积极报名上山下乡建设新农村的高潮。

由于何应红的带头作用，局面初步打开了。蓝诗枫又惊又喜，却不表现出来。她组织了几个人，自己带着去何应红家里做说服动员工作。何家父子早从有线广播中知道何应红被公社树为立志上山下乡的典型，单位也传达了动员青年上山下乡的文件。要求职工支持自己的子弟上山下乡，不要拖后腿，当反面典型。两人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同意。只有何应红的母亲想不开，又犯了病，躺在床上暗自抹泪。蓝诗枫在病人床前一再劝说，答应何应红走后如果家里遇到困难，居委会一定帮助解决。何应红的母亲知道女儿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脾气，又看到丈夫、儿子也不再反对，只好应允。

这天下午，是读报员例行学习日。十八个读报员到了十六个，何应红，孙晓阳没来。何应红是公社安排到食品厂干临时工去了，好让她利用下乡前的这段时间挣点钱，去买上级特供下乡青年的生活必需品，减轻一下家庭的负担。找人去叫孙晓阳，她母亲说孙晓阳到她姥娘家去了。蓝诗枫十分纳闷，孙晓阳虽然人小，工作却认真负责，参加读报员学习历来准点守时，从不缺席。这次在读报员例行学习时间去走姥娘家，让人感到意外。要说她姥娘家有事，只打发孙晓阳去也说不过去。看样子是何应红不在，孙晓阳感到形单影只，情绪波动，跑到姥娘家散心去了。想到这里，，蓝诗枫心里也就释然了。
学习的主要内容是公社报道组在市报上发表的介绍何应红勇闯家庭关，立志上山下乡的事迹。结合文章内容，蓝诗枫发表了自己的体会和看法。强调指出，在城镇青年上山下乡这个伟大运动面前，任何观望、犹豫、侥幸躲过的念头都是错误的，办不到的。早走早光荣，希望大家以实际行动向何应红学习，为居委会争取更大荣誉。

散会后，陈海光和沈明霜一起走。沈明霜说：“几天没见了，到我家坐会。”

陈海光说：“家里挺拘束人。你要是有时间，陪我去趟图书馆吧，这个月的杂志差不多该到了。”

路上边走边谈。陈海光问：“咋样沈明霜，打谱啥时候报名？千万别磨叽。没听蓝诗枫说早走早光荣嘛！”

“报名的事我还没考虑。我回来得晚，传达文件的时候不在场，等弄明白文件精神再说。”

“甭耍花招。黑板报稿子不是你写的？那上边对文件精神的阐述比蓝诗枫传达的文件可精辟多了。看后真让人觉得受益匪浅呀！”

沈明霜无奈的摇摇头：“你呀！陈海光，纯粹是鲁迅的杂文看多了，说话不啃到骨头不算完，真服你了。我说文件精神没弄明白不是托词，是有道理的。比方说：文件规定动员对象是年满十六周岁，没能升学、就业的城镇青年。那么，准备升学的青年在不在动员之列？你能答复吗？”

陈海光一愣：“别说，问的还真有道理。看来上学多的人是难缠。这么说，你真想再考一次？”

“想考。非常想考。只是现在不知道让不让考，能不能考上。”

“真想圆当老师的梦，实现吃粉笔沫子，做蜡烛的理想？”

“你这家伙越来越放肆。不过，说句心里话，我还真是放不下这个念想。”

陈海光故作认真的说：“老师好！老师好！鼠无大小皆称老，鹦有雌雄都叫哥。”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沈明霜却不生气，只是宽厚的笑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说笑间来到图书馆。这图书馆原址是范文正公祠，依山傍水，一色古香古色的建筑。从祠内范泉涌出的泉水不入门前河中，却沿门前石桥上的水槽经东关流入城内，形成山城八大景之一的“桥上流水，桥下走人”的奇观。石桥名‘后乐桥',，取范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意。陈海光俯身从石槽中捧起泉水喝了一口，甩甩手上的水，说：“真甜！”。

沈明霜不吱声，只是歪头看着陈海光笑。陈海光说：“一脸坏笑，准没琢磨什么好事。”“看你喝水的样子，想起你那篇‘遥望图书馆',。记得里面有句‘知识的泉水淙淙流进我的心房',，看你现在的样子，知识的泉水不是淙淙流进去的，而是‘咕咚咕咚',喝进去的。”

陈海光没理会沈明霜的调侃，只是回忆说：“‘遥望图书馆',是我最早的习作。那年大哥高中毕业在家等着分配工作，闲来无事，经常带我到图书馆来。一来就是一天。起初我到处乱跑，后来就跟着看报纸，看杂志。再后来就啃开了大部头的书了。从那养成了习惯，图书馆成了割舍不下的地方了。算起来已经有五年的时间了。”

沈明霜说：“这五年你长进可不小，看你现在写的东西，老到多了。”

“是啊！这五年看的书不少。虽说是浮光掠影、囫囵吞枣。但毕竟把中外名着基本翻了个遍，长不少见识，受益匪浅。”

“那当然。古人说，开卷有益。杜工部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嘛。”

走进阅览室，管理员说新杂志刚到，需要登记整理，明天上午才能借阅。两人来到范泉旁，伏身石栏上。陈海光说：“每次走到这里我都喜欢停留一会，看到范泉犹如贯珠般喷涌的泉水，感到心里特别安谧，特别静。”

沈明霜点点头：“范公祠的建筑构成一种肃穆、幽雅、清新的氛围，是读书的好地方。若能在这里长住，借古人的话说，烹一壶泉水，捧一卷好书，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陈海光说：“沈明霜，你的理想职业是教师。你猜我的理想职业是什么？就是到这里当个图书管理员。只是你的理想还有实现的希望，我的理想却只能是理想了。”他摇摇头，自嘲的说：“看目前这个形势，不仅当图书管理员无望，恐怕今后到这里来的机会也不多了。只能到农村去生活了。也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过些年弄出部‘创业史',、‘三里湾',来，就什么都值了。”

沈明霜问：“听话音你是拿定主义到农村去了？”

陈海光说：“等等看吧，实在躲不过，就下乡当个老农民也行。我这个人适应能力强，八岁那年随父亲从青岛来山城，两地的生活条件比，就跟现在下乡差不多，不是也过来了？生活困难那年我十三岁。眼看家里人饿得难受，我一咬牙，从家里包了几件半新衣服就跟别人到南部山区去了。第八天终于背着粮食回来了。这期间什么都好说，农村人朴实，憨厚，到那里也能找顿饭吃。就是想家的滋味难受。农村再苦，也不用吃草根，煮皮带，怕什么？哪里黄土不埋人！”

沈明霜轻叹一声：“眼下也只能这样了，实在不行，出去闯闯也好。苏东坡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想来也有道理。”

两人对视，无奈的摇了摇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