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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豹 山
豹山,为明清时“般阳二十四景”之一。《淄川县志》卷一《山川》载:“豹山,县西五十里。山巅建立宫观,各依巨石;上筑高台,梁柱栏楯皆石。历级而上,大似浮槎。绝巅两石相对,一径中通,呼曰天门。从松柏杂树中遥望南山,缥缈若蓬莱三岛。有泉出山南麓,冬夏不涸,东注为溪。邱文学希潜,架数椽于此,题曰‘画村清梦楼’云。”豹山在蒲松龄坐馆之王村西铺之南十里许处,在岭子镇巩家坞村之北。县志中提到的邱希潜,字行素,为蒲松龄之友人,即巩家坞村人也。康熙二十七年(1688),蒲松龄四十九岁。三月十九日,他同邱行素父子等登豹山观赏了暮春的桃花。归后,作两首观桃花诗并此诗。
豹山喜近异人栖,景物幽芳翰墨题。
丛舍遥含春树里,危峰对插梵宫西。
眼看石阵云霞护,想见军容部伍齐。
我欲凭高呼帝座,一声长啸暮天低。
邱行素所居之巩家坞村,在豹山之南。《淄川县志·续贡生》载:“邱行素,已巳岁贡,授黄县训导。告归,构清梦楼于豹山之阳,读书其中。每与山僧野叟诙谐畅谈,曾不知老之将至。寿八十余岁卒。”山奇人异,也算得上地灵人杰。豹山景物幽芳,自然就得到文人骚客的题咏。《淄川县志·艺文志》即载有明人张绂(张笃庆之父)《登豹山东高峰》诗,云:“乱石巉岩鸟道通,巨灵开凿费神功。貔貅万队军营肃(石有部落号军营石),虎豹千群意气雄。缩地青藤思跨海,摩天黄鹄快乘风。层层步入云霄上,搔首凭虚问碧翁。”景美墨香,是佳山水与善人文的完美结合。
遥望豹山,巩家坞村的丛丛房舍包含在春树林中。豹山东、西各有一峰,高耸入云(张绂所登者为东高峰),故云“对插”;豹山之巅建有佛教庙宇,故云“梵宫”。刘鹗《老残游记》第二回:“到了铁公祠前,朝南一望,只见对面千佛山上,梵字僧楼,与那苍松翠柏,高下相间,红的火红,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绿的碧绿,更有那一株半株的丹枫夹在里面,仿佛宋人赵千里的一幅大画,做了一架数十里长的屏风。”彼景彼境,与此联之意差可近之,只消把丹枫换成夭桃,梵宇外多几丛村舍。
蒲松龄在登豹山观桃花诗里说:“山石如林青绕座,”张绂诗中说:“貔貅万队军营肃,”并自注“石有部落号军营石”,可见豹山之石阵,与夔州诸葛亮之八阵图有异曲同工之妙。古人操练兵马,无今人之水泥地面,故尘土蒸腾,阳光照射中如云霞护绕。蒲松龄看到石阵上方之云霞,自然就想到假如这方石阵活动起来,貔貅万队,调动有度,军容一定整肃得很。
蒲松龄写此诗,心中一定早有张绂诗在。“我欲凭高”一联与“层层步入”一联如出一辙,只不过一个“呼帝座(星名)”一个“问碧翁(天公)”而已。豹山既有“天门”,又“缥缈若蓬莱三岛”,故“一声长啸”句也很容易让人想起李白《游太山六首》其一的名句:“登高望蓬瀛,想象金银台。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
56 白雪楼(三首选一)
湖上春残草色深,骚坛旧迹快登临。
垂杨亭树长烟雨,近水楼台自古今。
风定时看花自落,雅亡犹有梦相寻。
往来冠盖豪游地,俯仰当年思不禁。
王渔洋《香祖笔记》:“李按察攀龙白雪楼,初在韩仓店,所谓‘西揖华不注,东揖鲍山’者。后改作于百花洲,王府后碧霞宫西,许长史诗所谓‘湖上楼’也。今趵突泉东有白雪楼,乃后人所建,以寓仰止之意,非旧迹也。”李攀龙(1514—1570),明诗文家。字于鳞,号沧溟。历城(今山东济南)人。九岁丧父,家贫嗜学,里人目为狂生。嘉靖二十三年(1544)进士。历任刑部主事、员外郎、郎中,出守顺德,擢陕西提学副使。后以母老辞归,在家乡筑白雪楼,读书其中。隆庆元年(1567)复出为浙江按察副使,在河南按察使任上因母卒还里,卒于家。与王世贞同为“后七子”领袖。所作诗文以七言近体成就最高,为人推重。著有《沧溟集》。蒲松龄所咏之白雪楼,即大明湖南百花洲李攀龙之故居。此诗写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距李攀龙去世已有一百一十八年。
时值春末夏初,目光抚过大明湖潋滟的水面遥望百花洲,是一片百草丰茂之景。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崔颢《黄鹤楼》中的写景名句:“芳草萋萋鹦鹉洲。”“草色深”者,“芳草萋萋”也。骚坛,即诗坛。屈原作《离骚》,为千古诗歌之楷模,故后世多称诗人为骚人,诗坛为骚坛。明徐复祚《投梭记·折齿》:“他风流名士压骚坛,乌鬼宁同仙鹤班。”李攀龙为“后七子”之首,领诗坛风骚多年;蒲松龄作为山东诗学后辈,能登上白雪楼旧迹,遥想暗追李攀龙当年之道德文章,自然是“不亦快哉”!
立在白雪楼头放眼望去,大明湖周遭尽是垂杨掩映中的亭台楼阁,笼罩在无尽的茫茫烟雨之中。正是这迷离的春景、优美的意境启迪濡育出了李攀龙这样的一代骚客。宋俞文豹《清夜录》:“范文正公镇钱塘,兵官皆被荐,独巡检苏麟不见录,乃献诗云:‘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公即荐之。”白雪楼在大明湖畔,地理位置绝佳,不但能得到天上一个月亮,还能得到水里一个月亮。李攀龙虽然没像同姓前辈李白那样“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余光中《寻李白》),但其流风余韵也足以沾溉古今。我蒲松龄虽然不能“近水楼台”得到李公的引荐,但饱读其诗书,借其阳光照拂,在文学园地里或许能开出一片碧蓝的春天。
毕竟是白天,毕竟是暮春,尽管是“近水楼台”,蒲松龄却没能见到“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来花弄影”(宋张先《天仙子》),只是“风定时看花自落”。但“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龚自珍《己亥杂诗》第五首),李攀龙的春风大雅虽已成为过去,不是还有我蒲松龄在吗?到夜晚,在梦中,我定会追寻到前辈巨人的足迹。
当年的白雪楼,俯仰之间己成陈迹,只供王公大僚们豪游,蒲松龄抚今追昔,陷入了人生的沉沉哲思之中……
57 荒园小构落成,有丛柏当门,颜曰绿屏斋(十一首选二)
康熙二十七年(1688),蒲松龄四十九岁了。这年,长子蒲箬已二十七岁,三子蒲笏也已十八岁。人大身高,过去的“农场老屋三间”就不免逼仄起来。经过三十来年的“岁岁游学”,东奔西跑,终于燕泥垒窝一般积攒了一笔资金,开始修建绿屏斋了。绿屏斋落成,蒲松龄作七言律诗十一首以记之。这里选讲两首。
数间茅屋托山村,桑柘萧然四壁存。
坐对空庭生白晓,窗临短树易黄昏。
残春冒雨儿栽菊,小院如山客闭门。
邀取邻翁相对酌,晚菘犹足备盘飧。
数间茅屋点缀在山村之中,尽管不是什么深宅大院,没有什么雕梁画栋,但亲手栽种的几株桑柘萧闲安雅地依于院之四壁,也使人颇生赏心悦目之感。院子里空空落落,太阳还没爬上对面的山头,一片曙色即已前来报到。蒲松龄珍惜光阴,手执一卷暗黄的缥缃孜孜不倦地坐读起来。傍晚时分,暮色将临,蒲松龄斜倚南窗,轻吟低哦,不知不觉,卷面迷离模糊起来,窗外的几株短树已截断了太阳最末的余晖。那年,蒲箬的长子、蒲松龄的长孙蒲立德已经六岁,活蹦乱跳得像只山猴子。蒲箬、蒲篪、蒲笏三兄弟也童心十足,从邻家挪来早已相中的菊花,期待着秋日的满园黄金。《论语·雍也》:“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蒲松龄就像一位宽厚的仁者,寂静如山一般,躲在新建的小构中,闭门养心,涤除回家的客居之感。有时,也像杜甫那样“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客至》)。桌上满摆着成盘的白菜(晚菘,晚种之白菜)。
环堵新除眼界宽,茅庐容膝易为安。
自开自落桃花静,双去双来燕子欢。
遂以牵萝烦德耀,徒将种秫问雍端。
蓬蒿满径无人到,一榻清风午梦寒。
环绕住院子的四堵旧壁除去之后,蒲松龄感到视野开阔了许多。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说:“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只要心中长存一个“五柳先生”,仅有容膝之地,也会怡然自安。桃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燕子双双飞去,又对对飞来,时光就在这闲静、欢愉的环境中度过。茅屋漏了,不要紧,贤妻刘氏也比得当年梁鸿之妻孟光(字德耀),能牵来山上的藤萝加以修补;酒樽空了,不要紧,儿子们虽然学习不很用心,好像陶渊明的儿子雍和端,但却颇能体谅父亲的嗜好,不用过问,就已经将酿酒的黏秫秫种好了。绿屏斋已经盖完,院子里的荒草又开始伸头探脑,就像被张顺摁到水里的李逵,不甘从此沉寂。这样也好,门前有丛柏,院中有菊花,就是“三径就荒”,也不妨高卧榻上,在清风午梦中重温或新创一卷卷的《聊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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