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柴火垛

鹿奉俊

在我村的西南方向，有一块约四、五亩地大的鹿家老林，林里有很多老槐树、柏树、流苏树和浪扒枝树等。每到秋后，居于老林附近的老乡亲们就在林里堆起了一垛一垛的柴火垛，把整个鹿家老林捂得严严实实。

那时，常听老人们说，早时的姑娘到男家去相亲，首先要看的是柴火垛和家中的大瓮。尤其是柴火垛，那是一户人家的生活保证——也是最外在的标志。柴火垛是山村里最寻常的景观，即便是最贫穷的农户，房前屋后也少不了一堆柴火垛。它融合了父老乡亲们收获的喜悦，朴素的审美趣向，以及对家园的温馨感受。让人们联想到：那泥土老式的锅台，柴火映红的少女和老母的面孔，还有飘荡在晨雾和夕照的炊烟，这就是家乡的特殊风味和浓郁的乡土气息。

每年的六月和十月田净场空以后，乡亲们便在鹿家老林里延续多年下来的地盘上，堆起了自家的柴火垛，这是收获的最后一幕仪式。然而在自家的房前屋后堆柴火垛，若遇火灾，危及四邻，家乡人都是很回避。就是有点空闲地也用铁锹抠铲出来，栽上几棵菜啥的。所以村里大多数柴火垛便安置在那老林里，新鲜的麦秸有一种甜津津的气息，会同栀子花、紫丁香、野蔷薇的香气一起弥漫在夏日的空气中，很让人心醉神迷；玉米秸秆的气息是软绵绵、燥松松的，带着秋阳温热的质感，诱惑着你，想在上面打几个滚。堆柴火垛很有讲究，一是要不倒，二是要不漏，三是要堆的有模有样的好看。那就需要用木叉把柴火垛梳得很顺溜光滑，然后一层层的叠上去。

男爷们在堆好柴火垛后，就很少再来光顾了，他们把柴火垛丢给了家庭主妇、孩子，也成了鸡、鸭、猫、狗的宿窝。

柴火垛并不寂寞。春天，少年牵着牛从窄窄的田埂上走来，腋下夹着一本书。他就这样从少年走向壮年，从故乡走向天涯。冬天，雪花覆盖在柴火垛上，柴火垛都要变得臃肿了，雪地上印着鸟雀的爪印，犹如一行一行“个”字排列着，斜斜的显出野趣。那个穿大红花雪衫的小姑娘抱着柴草来了，雪地上飘动着一团火焰。狗总是把柴火垛作为自己的安乐窝，在荒寒山村的寂静中，一有什么动静就蹿出来狂叫几声，因为头上常常粘着几根草，一副日理万机，不修边幅的样子。连绵的阴雨天过后，天气放晴了，大娘婶子们在翻晒麦秸，阳光下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在他们的身后跟着一群鸡、鸭，欢天喜地的争吃麦秸中的麦粒、小飞蛾和小虫，还有蚯蚓。大娘婶子们不时停下木叉，抬头望着那遥远的巍巍鲁山。谁家的姑娘来人相亲了，姑娘被从田间里叫回来，偷偷倚在柴火垛旁换上一双鞋，理理头发，然后抱一捆秸秆钻进小西屋里去烧水。柴火炸响着，姑娘从灶门洞里偷偷看着来的人，灶膛里的火燃了又熄，熄了又燃。

柴火垛底下，常常还会给你带来意外的惊喜，例如一大早起来抱柴火时，发现柴火垛脚下静静地躺着一只鸡，那是谁家性急的母鸡留在这里的。有一年，我家丢失了一只大母鸡，都认定是被黄鼠狼叼去了，全家惋惜了好一阵子，也就不再去想它。可过了些日子，大母鸡却领着一窝毛茸茸的小鸡，从柴火垛后面走出来，那派头有一种初为人母的矜持和高贵。这一幕柴火垛前的惊喜剧，好长时间里一直成为我们全家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全家人也乐了好一阵子。

日子安然如常，季节的风景轮回往复。小河边昏昏欲睡的茅草屋变成了瓦房，又变成了外墙砖和有卫生间的二层小楼，家乡像怀着希望的少妇，在年复一年的春风秋雨中走向丰韵和成熟。

只有那柴火垛，每年到秋天还在原来的地方变化着、坚守着，犹如一位敦厚的老人，在家乡山村中默默地守望着……它给游子们留下了无限的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