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益民——一个平凡的博山女性

原创

周益民

作者：周江

周益民 女博山八陡杏花崖人，父亲周安贞、母亲黄汉桂。周益民一九一七年生，一九八五年突发心脏病去世。噩耗传出，天人俱哀，天降大雪，飘飘扬扬积半米深；八陡及煤矿宿舍的好友，顶风冒雪徒步几十里赶来吊唁；出殡时，在场人等，不顾冰雪刺骨，全都伏地三拜辞行。一个平凡的博山女性，周益民何功何德，博此厚爱！

周益民遗照

困苦缠身不屈不挠

一九三九年，周益民下嫁博山大街守忍堂蒋正恒家。夫君是蒋正恒长子蒋劭行。自此，困苦缠身，此去彼来。

每天晚上睡觉前要去公公婆婆处请安，早晨不管你怎样困乏必须在公婆起床前爬起来，梳洗完毕后，去公婆处伺候:倒便盆，扫地，擦桌子，即使身体有病也得强干；蒋绍行下面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周益民老嫂比母，对他们更要悉心照料。同为女性，别人可以抽烟玩牌，周益民则忙里忙外像被抽打的陀螺转个不停，间或还要听他们使唤去端茶送水。要命的是做饭。那时的主食是煎饼。从粉碎粮食到推磨碾成糊子，再在鏊子上摊成煎饼要耗费太多时间体力。婚后次年，周益民喜得贵子，越明年，又得一子，周益民背着一个抱着一个，用肚子挺着磨辊推出煎饼糊子，摊煎饼时，熊熊炉火映出的红脸上，豆大的汗珠无暇擦拭，任其滚落，一次，摊着摊着，胳膊不自觉落到了鏊子上，疼痛才把周益民从疲惫中唤醒。

一九三七年，日本入侵中国。不久日本鬼子进了博山。此时，地痞流氓趁火打劫，各种反动武装加剧对人民侵扰，为了逃避，周益民不得不撇家舍业携子女外出避难，叫“逃反”。 “逃反”担惊受怕，食眠不安。一次空袭，来不及远走，一家人躲在地炉旁，飞机飞得很低，把几米高的树枝激得东摇西晃，突然，一声轰响，大地剧烈抖动，事后听说家庙(刘家胡同西头）——与地炉直线距离几十米——落下一颗炸弹，幸亏没炸。

友人报信，周益民丈夫蒋劭行被日本鬼子抓了，顿时，家里就像爆炸了颗炸弹。公公急匆匆四处借钱托人保释，婆婆急得吃不下饭；消息满天飞：抓的人押在宪兵队，又关到西寺，有个抓去的人被杀了，有送到东北下井了。周益民一面照料公婆孩子，一面安排好家务，决心抽空去探监。当时，刚下过大雨，发了山水，周益民不顾身体（来了例假）挪着小脚（周益民从小缠脚）艰难地趟着齐膝洪水。走着走着，怨屈爆发，泪水满面，在家不能哭泣，在街上更不能出声，只能任由泪珠滚滚落入洪水，洪水带着泪水一路倾诉悲伤。

监狱门前俩凶煞，俩杆大枪相交叉，刺刀贼亮，差点把人吓煞。哀求多次，进了狱门，见到丈夫，未曾开言泪湿襟，身不由己地上蹲。蒋劭行虽被拷打，脑子还清醒，见到妻子，脱下身上长布衫及未搜走的几文钱交给妻子带回，叮嘱不要再挂念。难道就此永诀？回去怎么告诉公婆？周益民顿觉天旋地转，欲哭无泪，全身无力，迷迷糊糊不知怎么出的监狱怎么回的家。

公公四处奔走，送钱上门，托人联名担保，廿多天后，蒋劭行被保释出狱。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周益民小叔在一家公司干职员。一天，从银行取钱出来，光天化日之下遭人害命劫财。自古“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无钱，告了，也不理。最终，不了了之。接连的打击，颠沛的生活，周益民又生下的二个儿子都夭折了。

共产党博山支部的书记孙礼投敌，供出组织，敌人开始抓捕。这天夜里，姚家胡同枪声大作，周益民被枪声惊起，稍后，一伙人荷枪实弹，冲进院子要抓蒋劭行。四处搜遍没找到人，就把他年迈的父亲抓走。原来，蒋劭行早就加入了共产党，父母妻子都不知道。自此，蒋劭行身份暴露，不宜留在博山，于是随部队离开家乡。此后，周益民的日子更难过。《良民证》上标注“匪属 ”，出行困难。一天，在姚家胡同西头，周益民领着儿子，遇上保长，对方无缘无故指着母子斥骂：这些枪子底下剩下的！周益民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匆匆走开。

日子难过，天天过。周益民不屈不挠，度日如年。

一九四九年，周益民生下女儿不久，大病一场。满头乌发掉净，身体虚弱得不能自己便溺，幸亏邻居董素琴昵称张大婶伺候，董素琴待周益民像亲姊妹，提着周益民两腿帮她排尿解便。苦命人命长，大病后，周益民又奇迹般站了起来。

先人后己善心待人

别看周益民在家做饭，每次吃饭她忙前忙后，总是等别人吃完后才打扫剩饭。丈夫在家，周益民总是变着花样做下酒菜。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粮食不够吃的，晚上一家人喝上一锅稀粥就不错了，可悲地是，粥不够，周益民只能喝刷锅水，肚子饿，用盐水充饥，不久，就得了水肿。来了客人，周益民搜刮家中食材，尽可能使饭菜丰盛。年长体弱不能做了，让客人去饭店吃还觉得对不起人家。孩子上学中午带饭，她都是半夜起来摊煎饼；儿媳下班，进门就能吃饭，一日三餐从不延误。儿媳一句‘头锅水饺好吃 ’。此后，凡吃水饺，头锅水饺必定端给儿媳。

院里经常闯进要饭的，找水喝的，周益民遇见，马上找干粮给他们，倒热水让他们慢慢喝。住煤矿宿舍后，邻居中的双职工上班把家里钥匙留给周益民，上学的孩子放学后先来奶奶家，吃喝玩乐随意，像在自己家一样。邻居有事需要帮忙，每次都有她的身影。

以言训子以行教子

周益民对孩子的教育做到了言传身教。先是立规矩。每天睡觉前要洗脸洗脚，起床后要洗脸，衣着要干净。常说“衣裳有补丁不丢脸，脏了才叫人笑话，再穷，也能有点水 ”: 招呼几遍不洗，就揪着耳朵或衣领拖过来给你洗，边洗边嘟囔“这脖子脏得和车轴一样。” 洗完还得加上一句：你看你洗的这水多脏，能上二亩好地。晨起，必先扫地擦家具。“扫地扫旮旯，擦桌擦角角 ”。饭后必须刷碗，刷锅，不准泡着，用前才刷，餐后必须扫地擦桌子。待人，说好话或骂人都是用力气，为啥不说好话。吃东西，分长幼，要爱惜饭菜，不准剩一口一筷。用物，不能浪费，尤其烧土，“宁瞎米和面，不瞎土和碳。”要勤奋，力气没有攒下的，越用越有。周益民身体力行。时时刻刻都是孩子的表率。有时夜里摊煎饼到天亮，摊完后，她马上抽空洗脸梳头。出门前都要扎裹一番：仔细梳头，乌黑的头发像一块缎子在后脑勺挽成纂，用网套套住，不让一根发丝留在外边。雪白的袜子套在脚上，穿上黑得发亮的一双青鞋，煞是好看，真如人言：红鞋好绿鞋好，不如青鞋显脚小。青裤腿用裹布一层层扎紧。整洁的衣服映衬得整个人英姿飒爽。她在家里，带着孩子推磨，给孩子准备小筐带着他们去新博挑碳；住煤矿宿舍后，附近已有电磨，加工一斤粮食只需五厘钱 ”，为了省钱，晚上和孩子推碾；生活困难时，带孩子围着西山找空地，开垦出来，大点的种上玉米、谷子，小的刨个窝撒上豆种：小豆、绿豆、爬豆。秋收了，地上一堆玉米，一家人放开肚子，吃了顿饱饭。

心诚则灵

周益民没上过学，是有神论的虔诚信徒。逢年过节，她都要做菜肴包饺子摆放在诸神位前。如磨神、井神、灶王、水瓮旁、床头上、窗台上、门后边，摆完供饭供菜，她先燃香向众神作揖后在每个神位前香炉内分三柱香，再磕三个头，待香尽后再磕仨头才撤供。每次都按部就班像做功课一样认真。

每当有大事，周益民还会单独供养。二儿当兵期间，正是六零年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部队准备打仗。为祈求诸神保佑孩子平安，周益民隔三差五就要供养一次。六六年文化大革命把求神拜佛列为取缔行为，周益民就在夜深人净时偷着供养。求的是宣泄焦虑，放松紧张情绪，增强生活的信心。这对她所代表的人群来说不失为一种心理保健，一种自救救人的善举。

居委会家委会都是政府

响应政府号召雷历风行

周益民没上过学，知道平安的日子是共产党带来的，怀着对共产党的热爱，对居委会的号召积极响应，雷厉风行。她积极参加扫除文盲活动，学会不少字；五八年大炼钢铁，她把家里的木头废铁包括铁锅全部拿出。此时，她已患高血压动脉硬化，走不长路，脚后跟钻心疼，好强的她，和大家一起，推碾碾粘土，掇坩埚，去乐疃挑铁石，小脚走不动，咬牙坚持；住煤矿宿舍后，响应家委会号召，下过煤井。憧憬实现“妇女能顶半边天 ”。周益民能吃苦，待人实诚，无论走到那里，她身边总会聚集一帮人，人们敬佩她信赖她。文化大革命时兴早请示晚汇报，一排宿舍的住家人们都要定时聚到一块，向毛主席表忠心。看到自己孩子不认真，她都要教育一番。

周益民自立、自信、自强、勤苦、简朴、洁净、孝悌，可谓集仁、义、忠、孝、信、礼、智与一身，是一个堪称女性各阶段楷模的完人。为女儿，对父母牵肠挂肚，生活困难时，宁肯自己喝盐水充饥以致患水肿病也要攒下几斤粮票让小孩给他姥娘送去；对公婆，处处敬奉，唯恐有闪失；对夫君，更是嘘寒问暖，丈夫喝酒，困难时，夏天割半斤肉，炒熟，每天吃一点当酒肴，余下的热透，可专供十天半月；对子女，倾其所有。想方设法让孩子吃饱，还忙里偷闲，给孩子做鞋。一双鞋从打袼褙搓麻线纳成鞋底到剪出鞋帮緔好，要费多少力气和时间；为了孩子穿得舒适整洁，她拆洗缝补，熬走了多少夜晚；周益民二儿要当兵，求告母亲，待征兵的家访时，一定要表态支持去，虽说不是“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的时代，但当兵就要准备打仗，周益民很不情愿儿子去，又恐怕误了孩子前程，新兵集合时，她不敢去送行，恐怕流露出丝毫影响孩子入伍的言行。大儿高中毕业，报名去了新疆，先在乌鲁木齐，后在富蕴就是现在的可可托海，交通不便，发航空信还要十多天才到；三儿下乡，由城镇户口转为农业人口，小儿就业在辛店，唯一的女儿婚后迁到百里之外的张店。思念儿女的心无时不在，有点空闲，她就站在宿舍大门口，向远方眺望，把对孩子的思念和祝福抛向视力所及的空间，拜托风儿，飘浮的白云代她传递；她清楚，很多时候，心中的痛只能自己抚平；对儿媳和女婿，关爱有加，她伺候过三个儿媳的月子，把孙子孙女照看成人，吃多少苦，受多少累，没有一句怨言。种种原因，周益民从小到老，没走出博山，二儿当兵超期服役，允许家属探望，她想去看看，儿子不让去，她也没坚持，一辈子就在以大街姚家胡同为中心，北不过域城，南不过岳庄，东不过冯八峪，西不过羊栏河的圈子里打转。

昔日邻家娇柔女孩，为人妻为人母后，锤炼成炒不熟砸不烂的铁豌豆，困苦面前像钢铁一样坚强；人生就像春蚕吐丝一样，竭尽全力为家庭为子女为社会编织保护伞；母爱像阳光一样无微不至，给所有事物送去温暖。滋养万物生长。人们送别周益民，悼念周益民，也是在颂扬千万女性的伟大母爱。尽管周益民同辈人中大多数女性自幼缠脚，行走不便却一辈子围着磨道碾道锅台转，许多人有姓无名，只被称为某氏，吃得最差，穿得最烂，不怕亏待自己，只怕亏了别人，却对人类作出了最大的贡献。

母爱！母爱无涯，母爱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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