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维檊与《赵城别纪》
作者:李宏飞
吕维檊,字仲英,别字松若,自号外史氏。山东青州府益都县颜神镇(今山东省淄博市博山区)人。康熙十四年(1675)以进士知山西赵城县,康熙十八年(1679)离任。
颜神镇,著名的琉璃之乡,鲁中古镇,清雍正十二年(1734)始设博山县,颜神镇为县府所在地。颜神明清时期人文荟萃,名家辈出,其中的赵、孙、钱、蒋四姓,有“四大家族”之称[1]。颜神除工商业发达外,博雅之士应运而兴,地方教育蔚然成风,“镇之学宫,莫详其始,……明嘉靖间通判罗贤增修式廓,自是春秋释菜,品式备具,诸士皆从,礼俗寝昌,文学兴起,世有显者矣。”[2]
除“四大家族”外,颜神的吕氏也是当地大家族,吕维檊的父亲吕濬,明朝乡贡进士,曾做过鸿胪寺序班。《博山县志》称其“性孝友,处世雍和,以长者行,推乡祭酒”[3]。
吕濬长子吕维橒,字稚修,生而颖悟,读书日积寸功。顺治二年(1645)乡试中举,第二年又考中进士,始任江西监察御史,后又被遣巡按山西,饬吏治,理冤狱,政绩卓越,后卒于五台山[4]。维橒子其昌,字子繁,康熙五年(1666)举人,曾任山东邹平县学教谕。
吕维檊也是年少好学,十五岁补博士弟子,每次学校考试都名列前茅。康熙二年(1663)举于乡,康熙六年(1667)考中进士。廷试后,坚辞不留京做官,“愿试一邑,以展所学。”八年后,康熙十四年(1675),“谒选得赵城”。开始了他的从政生涯。
康熙十四年(1675)四月,吕维檊到赵城赴任,《续修博山县志》卷十二《人物志》这样纪载:
谒选得赵城,甫下车,即按城郭周四境,集邑人相于谋曰:“邑有三大务宜亟图之,赵为霍山支脉,气甚奔放,又长河在西,肆其冲突,宜筑土营楼,以固地势;且山川绣错,应有英才奋起,宜起黉宫、培道脉;而田禾多资霍泉,水利迂回四十里,常决堤堰,为民害,乃相地别浚一渠,时其蓄泻。”首捐三载俸,以为倡阅。六月而各竣厥工,赵之人颂之。
《赵城县志》载吕维檊在赵城“百废具举,狱地无人,振兴学校,士气腾奋”[5],“修葺宫廨,即捐清奉,不事扰民,未足尽公贤也。”[6]
检阅乾隆二十五年李升阶纂修和道光七年杨延亮纂修的两版《赵城县志》,吕维檊在赵城的具体修建工程有:
一、修建学宫。
康熙十七年(1678),吕维檊到任已满三年,对学宫原有尚未毁坏的殿宇、两庑、棂门、戟门、明伦堂进行了修整,粉刷墙壁,去除杂草,焕然一新,新建“敬一亭”,修教谕、训导两宅,重修“尊经阁”。
二、修建县署等。
对县署的修建自康熙十五年(1676)开始,自捐清奉,修葺公署的丽谯、中闑、厅事、退食、廊序、庖厨等,新建议政厅,办公室,县尉宿舍,并圈起院墙,赵城始有完署。至少在乾隆二十五年(1760)以前,赵城“之署皆其署也,后此未闻有修葺者”[7]。
同时在县衙厅事东南隅“另创三楹”,新建萧曹祠,祀萧何和曹参。另对狱神祠正名,撤皋陶像。
后又在县署之右修建西园新堂、西园别墅,于城东建东园别墅。
三、兴修水利,补修城垣。
康熙十五年(1676),赵城人王明孝等重修县北通惠桥,吕维檊亲自督工。在任时,为解决洪水夺渠的问题,新筑滚坝于渠上,遇洪水浮渠而过,不再冲毁渠道。某年秋,赵城城垣毁坏,吕维檊亦亲自督工,时验日视,高质量完成被毁城垣的补修。
四、建育婴堂。
康熙十六年(1677),在养济院之傍,建起赵城第一座育婴堂,以收境内之呱呱无依者。
《清史稿·职官三》对知县的职责有明确纪载:
知县掌一县治理,决讼断辟,劝农赈贫,讨猾除奸,兴养立教。凡贡士、读法、养老、祀神,靡所不综。
作为国家结构最底层的知县,特别是传统以读书取仕的知识分子,一般是怀着自律克己的心境,以“为国以礼”、“为政以德”的理念,以“爱民、兴利、去弊”的实际行动,“以展所学”,实现自己“仕”的理想。
吕维檊作为名仅见于“地方志”的一位知县,在中国浩瀚的方志中,如“恒河之沙”,被任职之地和家乡的县志所记载,其政绩寥寥数语,不外乎千篇一律的赞誉之辞。
引起我注意的是,除赞誉之辞外,乾隆二十五年《赵城县志》记吕维檊:
前志未备,爰作《别纪》,为山川更开生面,为往哲长留典型,土俗人情,便宜悉著。文章绵邈古邃,一扫尘习,一叙一断,虽半简具见全力,龙门之后仅见者也。自号外史氏,有《赵城别纪》流传郡邑。
道光七年《赵城县志》也有:
吕维檊,自号外史氏,多著述,所撰《赵城别纪》尤脍炙人口云。
吕维檊在赵城做了五年知县,除实现自己“以展所学”的抱负和“爱民、兴利、去弊”的宦绩外,还留下了一本脍炙人口的《赵城别纪》。
二
我与吕维檊,注定要结缘。
2008年5月12日凌晨,汶川地震前夜,洪洞县万圣寺舍利宝塔地宫被盗,出土两通石碑,我的老师亦同事樊德昌闻知此事,对两通石碑进行了初步研考,勘得此寺历史悠远,背景不凡,迷雾重重,非同一般。志同道合者遂开始了对万圣寺的田野考察与文献考证。
当时资料缺乏,手头仅有九十年代初重印的《洪洞县志》,后来闯进国家图书馆网站,发现了三种《赵城县志》可以远程查阅,在乾隆《赵城县志》卷二十三《山川》,查到“松若氏出佛峡游纪”,为万圣寺考证提供了重要文献,当时如获至宝,再查“松若氏”,知其名吕维檊,康熙间赵城知县,并无深究。
后来,一篇文章进入了我的视线。当时在“知网”检索,发现了署名张梅秀的《稀见山西地方志佚文一则》[8],吕维檊再次引起了我的关注。
该文作者在整理馆藏古籍时,发现了清人吕履恒《冶古堂文集》卷二有《赵城别纪序》一文,是其为康熙时赵城知县吕维檊所著《赵城别纪》一书所作的。根据《山西地方志综录》以及《山西方志佚书考》未见载有《赵城别纪》者。其它各家著录亦不见纪载。
文称,据道光《赵城县志》“《赵城别纪》尤脍炙人口云”,是书在当时颇为人称颂。但书成未刻,后其子吕淄南欲刻之行世,求吕履恒作序。故有《赵城别纪序》一文。吕缁南所欲刻之《赵城别纪》,是否刻成,不见纪载。从现在不见传本推测,可能未刻行世。
文后还录《赵城别纪序》全文。
看完张文,我想起在国图网站查阅乾隆版《赵城县志》时,不时有“吕松若氏以为”、“吕氏《别纪》云”、“详见《别纪》”、“《别志》称”、“前令吕维檊为纪”、“《别纪》载”、“《别纪》有传”、“《别纪》志”、“前令吕君”等字样。乾隆版县志修成于乾隆二十五年(1760),距《赵城别纪》成书最晚的康熙十八年(1679)仅隔了八十一年,乾隆版《赵城县志》可能多引用《赵城别纪》之内容,此时《赵城别纪》应未刻行世,引用的应为手抄副本。
既然《别纪》已佚,可否从《县志》找回?或可重新辑佚成书。
当时在国图网站浏览网页,遇有与吕氏相关内容便截屏下载,积攒了一堆图片,也无编目,时读时校,断断续续。后因工作调动、岗位调整,电脑更新,以前整理的资料,手录的文档,全都找不见了。更是借口忙于事务,俗于实务,找回辑佚《赵城别纪》之事虽不能忘却,却再无行动。某年感慨,与樊德昌师戏曰:“出佛峡搁浅,吕维檊蒙尘。”聊以自嘲。
三
再回到吕维檊,《博山县志》虽没有提及吕氏的《赵城别纪》,但毕竟是家乡的地方志,资料较多。志云:
官五年,政声逾茂。曾有心害其能者,中之,即弃官归,赵人遮道,期少缓,为辩其诬不获,人无老幼,皆如失父母为憾,其德洽民心如此。归数岁卒。
乾隆、道光前后版本的《赵城县志》,对吕维檊均无此评价,但可以肯定的是,进士吕维檊从“谒选得赵城”始,到“即弃官归”终,仅从政五年。后寂于乡里,数岁卒。
也就是说,吕维檊一生只做过五年赵城知县,再无其他官履。赵城五年,虽政声逾茂,但不知得罪了什么人,从此再也无心做官,回到了老家山东颜神。
与吕维檊同时代的同乡孙廷铎,有诗《仲秋晦日,同吕仲英、王协一、张斗文饮西阜,薄暮口占》[9]:
涉溪寒策卫,日入远山空。樽酒秋香里,班荆落叶中。星云平野黑,灯火暗烟红。携手新桥上,萧然向晚风。
吕仲英自然是吕维檊,颜神镇西门为“禹石门”,门外岩崖称为“西阜”。这是目前找到的吕氏在家乡唯一的一点印纪,与友人同饮西阜,是赵城任前还是任后,则不可考。
这里再提一下吕维檊的儿子吕炯。吕炯,字子炎,号淄南,十六岁补博士弟子,康熙十五年(1676)任元城(今河北邯郸)县令,“八年之间,民安其惠”,后“以能员效力西陲”,雍正元年(1723)归乡。[10]
康熙十四年和十五年,这对父子先后任赵城和元城令,难怪吕履恒在《赵城别纪序》中云:
予闻淄南之宰元城也,与赵城之治后先同符,可不谓克家承考者乎!
目前吕维檊生卒无考,根据上述记载推断,吕氏任职赵城时,年纪也应该不小了。赵城五年,“归数岁卒”,余心有戚戚焉。
更为戚戚者,吕氏《赵城别纪》终未刻成行世。
检索《续修博山县志》,卷十二人物志《文苑》有:
邑揽山川之秀,故博雅之士应运而兴者,如云蒸霞起,以润色休明,若文水任公,沚亭孙公,清止赵公,实开风气之先,其遗文虽多寡不同,存亡各异,皆足以传世而行远……至于并世而生,闻风而起者,后先相望,代不乏人。
该志纪博山文苑人物种种,著述种种,亦不见有吕维檊《赵城别纪》。
吕履恒《赵城别纪序》有一段写序的缘由,如下:
吾宗松若先生以进士高第,知山西赵城县,于农田水利、兴教劝学,一切教养大政悉衷,诸道以为治。以故政举人和,百务俱新,因以暇日参考遗闻,周览境内之胜,既得其详,乃为《赵城别纪》一书。书成有年矣,哲嗣淄南将授诸梓,嘱予校而序之。
吕履恒(1650—1719),字元素,号坦庵,别号青要山樵,河南新安县人。清初著名诗人、戏剧家。康熙三十三年(1694)进士,50岁时任山西汾州府宁乡县(今吕梁市中阳县)知县,曾主修《宁乡县志》,官至户部右侍郎。传世有《梦月岩诗集》、《冶古堂文集》、《洛神庙传奇》等,关于吕履恒的研究成果较多,如李朋《清初诗人吕履恒生平及交游考述》[11]、王永宽《清代河南戏曲作家吕履恒年表》[12]等。
根据上述研究成果,结合《赵城别纪序》,可以大致推断出序文时间为康熙四十一年(1702)之后,此时吕炯正“效力西陲”,吕维檊弃官赵城也已二十四年之久(或早已不在人世)。所以“书成有年矣”。
即有序,书却未付梓,各种原因都有,不好妄加猜测,但辑佚《赵城别纪》的念头十几年来始终挥之不去。
四
如前文所述,十几年前整理的吕维檊相关资料,手录的《别纪》文档,全都找不见了。一切从头再来。2020年末,我再次开始辑佚《赵城别纪》,并对吕文进行校注。
从现有典籍资料,加上“E考据”,吕维檊《别纪》之文散见如下:
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李升阶纂修《赵城县志》。完整文章共计31篇,其中《艺文志》录入27篇,《山川志》录入3篇,《水利志》录入1篇,其他各志节选引用共计51条。
清道光六年(1826)崔允昭纂修《直隶霍州志》。《艺文志》录入完整文章14篇,选文内容与乾隆《赵城县志》同,应来源于此志。
清道光七年(1827)杨延亮纂修《赵城县志》。《艺文志》录入完整文章10篇,选文内容与乾隆《赵城县志》比较,几乎每篇都有不同程度的删改,另在《杂纪》卷部分节录《别纪》3篇。
崔凡芝主编《颂晋文选》[13]。选编3篇,来源为道光《赵城县志》。
《洪洞金石录》[14]、《三晋石刻大全·临汾市洪洞县卷下》[15]。两书均选编15篇,来源为乾隆《赵城县志》,部分为道光《赵城县志》。
吕维檊《赵城别纪》成书于其赵城任上,康熙十四年(1675)至十八年(1679)间,乾隆二十五年(1760)李升阶纂修《赵城县志》时,无疑大量录入和引用《赵城别纪》的内容。此八十一年间,可见的地方志有雍正十二年(1734)觉罗石麟编纂的《山西通志》、乾隆元年(1736)章廷珪编纂的《平阳府志》,上述两志《职官志》中均有“吕维檊”条,仅简单罗列籍贯任期,全志均未辑录《赵城别纪》之文。亦可见《赵城别纪》当时仅在赵城有手抄副本留存,并未刻印行世。
综上所述,目前最早引用《赵城别纪》的文献为乾隆二十五年(1760)李升阶纂修的《赵城县志》,后《直隶霍州志》中吕氏之文,则全文照搬乾隆赵城县志,道光《赵城县志》虽有录入,但多有删改,今人著作,亦从两版县志而来。
最接近真相的《赵城别纪》,来自于乾隆二十五年(1760)李升阶纂修的《赵城县志》。辑佚《赵城别纪》的工作,亦以乾隆版《赵城县志》为原始。
五
乾隆二十三年三月,四川郫县举人李升阶调任赵城知县,第二年十月《赵城县志》开始簒修,乾隆二十五年八月修成。不含卷首、卷末共计二十四卷。如前文所述,该志大量引用《赵城别纪》原文,同时对《赵城别纪》亦多有评述,为辑佚《赵城别纪》提供了很多旁证。
李志卷首《纂修邑志例言》:
霍岳雄镇中区,其凌霄罨画,云岚出没,岂特七十二峰而已哉,志既不载,询之故老亦无闻者,因即其五星九曜,正变相躔,悬擬其名,意欲质之,博稽鸿览以定主名,毋使山灵笑予妄诞也。正在定稿,而邑人有以前令吕氏《别纪》呈览,内载《霍山中镇游纪》及韩魁《霍山游纪》,其所登涉峰壑名目不一,皆与所擬十同八九,于以知扶舆之灵,日昭天壤,原待人之自为领取也,今幸先得我心,以之补入,真获之征文考献之余,而信从足恃矣。
吕氏《别纪》文笔奇峭,或谓其近于孙樵刘蜕,颇嫌碎璅,而纪事不得不详,至有关于世道人心、国计民生之大者,其文犹不可废,其余各赞,推善善欲长之意,虽年远风微,无从覆实,亦间存之。”
上述为李志第一次提到《赵城别纪》,他为霍山诸峰壑正名定稿之时,看到了吕氏《别纪》有关“霍山”之文,印证了自己的看法,故“信从足恃”。同时认为《别纪》虽“颇嫌碎璅”,但在簒修《赵城县志》时“亦间存之”,为后面大量引用吕氏《别纪》做好了铺垫。
李志关于《赵城别纪》的评述,散见于各卷,或肯定,或遗憾,但无疑对簒修《赵城县志》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按顺序抄录如下:
卷之一《山川志》松若吕氏《中镇游纪》后:
松若氏所志极详,而不志香谷蹊径,中镇古柏数十株,内白骨老松一树,盘桓其下者,皆闻静琴微奏,笙簧相应,旧传中镇笙簧者是,亦未语及,故知天下事之极详密处即有疏漏处,贤者均不免也……
卷之一《山川志》十二松峰《游喝石庵纪》后:
兹山韬晦已久,松若氏一志之而无吟咏,狠无钜公才子,一发其奇。
卷之二《水利志》:
……吕氏《别纪》所载《赵城诸渠纪》最为明悉,今并编入,以便稽核。
卷之四《公署志》:
国初安君锡祚纂修以来,已逮百年,其中修废,不无今昔之殊,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又异辞。昔人致慨不独今日为然也,而况乡耆野老,忘其知识,经生术士,侈言得失者乎,赵则民多朴信,俗鲜浮夸一二,公庭接见询以前言往行,率多谦让不遑。时有以前令吕氏《别纪》进者所言,县治在县西隅,明宣德中移东门内,何公、古公相继修之,原全设,后裁丞簿署废,并典史署亦毁,一切重葺。志有大察院、布政司、按察司、税课局、僧会司、道会司、预备仓、旌善亭,申明亭、养济院诸名目,则知此数者,其时尚存,与历世相传无异,今多不可考矣。观其《葺衙舍碑纪》:“自丽谯、中闑、厅事、退食、廊序、庖厨咸葺之,县尉之舍,赞政之厅、椽吏之廨,久为旷土,再建焉,缭以垣,门属之门,阶属之阶,基属之基,邑始有完署”。则至今之署皆其署也,后此未闻有修葺者。《衙舍碑纪》编入艺文。
卷之四《名门志》:
本邑名门自国朝定鼎以前,册籍俱遭兵火,皆无可考,故通志、邑志未编其目,而吕氏《别纪》亦竟逸此……
卷之五《风俗志》:
……松若氏谓赵城之名,昉于造父,乃其采邑,实未尝莅其地,至简子始城于此,谓之采地,然也。
卷之十一《名宦志》后按语:
……其余愈近而愈不得其实,稽之往牍,既多沉灭于水流火燥之余。访之时贤,仅传闻其遗爱去思之说,欲征信而无从,尽阙疑而不可,松若吕氏有《别纪》一编,因其文章,思其政事,庶几旦暮遇之。其他就诸生举报中,某也贤,某也才,覈之故实稍存、标榜可指者附录焉。噫嘻,一邑之文献,即一朝文献之所关,他日,圣天子于万几暇豫,重命儒臣载编一统,使斯邑之奉简书称民牧者,不得侧一名,表一事,能无罪乎?愚用是载笔恐慌矣。
卷之十六,《人物志六·义侠》
秦汉以后,邑之称义侠者,岂其无人,而文献无征,传闻莫据,宁阙焉,冷烟荒草,时起荣光,自有昭日月、映山川者,无烦载笔矣。吕氏《别纪》志明义士三人,敬书之。
卷之十六,《人物志六·儒林》
……旧志及吕氏《别纪》俱无儒林之目,有明以前更无征焉。兹以旧载文行兼优,姓氏下列小传,语者为儒林。
卷之二十一,《古迹志》后按语:
古迹之传,传于人更传于文,其人往矣,其文传,其人犹未往也。兰亭已矣,梓泽邱墟,至今读其文想见其人,因其流风余韵而兴举废坠,且有踵事而增华者,游览者于此咏歌嗟叹,虽千载如一日矣,虽千百人如一心矣,则甚矣,语言文字之间非细故也。读《赵城别纪》,亦仅十一于千百,然足供人凭吊者,犹赖有文焉,内署之西园,别墅之东园,今在榛荆瓦砾、长林丰草间,非松若二纪,恶乎知当日令兹土者之风流文采乎?恶乎知当日邑之士夫与贤侯朝夕于斯,相砥砺于文章道德乎?故今日读其书,想见其人,而知其文传,其人犹未往也,虽榛荆瓦砾,长林丰草,犹足供人凭吊也。
嗟嗟,过墟而不知,嗟何及矣,予愧无文而一邱一壑间有所志,于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也夫。
六
以上抄录李志对《赵城别纪》的评述,更坚定了我从李志辑佚《赵城别纪》的信心,细研李志,凡涉及《赵城别纪》之文,按顺序编目如下:
一、整篇文章录入:计31篇
《艺文志》(卷二十二、二十三)录入27篇:《重修尊经阁纪》《新建敬一亭纪》《育婴堂纪》《娲皇庙古柏纪》《广胜寺游纪》《赵简子祠纪》《豫义士祠纪》《汉将军纪公祠纪》《汉大夫郅公墓纪》《东园纪》《西园纪》《新重葺衙舍碑纪》《新建萧曹二公祠碑纪》《狱神祠纪》《署西园新堂纪》《修两斋纪》《新筑滚坝纪》《修筑城垣纪》《邑候刘公祠纪》《邑候秦公祠纪》《大司马中丞赵公赵城生祠纪》《国朝汤南漳先生传》《赵州先生传》《刘漳浦先生传》《郭孝廉先生传》《国朝令尉李君友仲序》《与刘崔两生序》
《山川志》(卷之一)录入3篇:《中镇游纪》《游喝石庵纪》《出佛峡游纪》
《水利志》(卷之二)录入1篇:《赵城诸渠纪》
二、节选引用:计51条
《山川志》(卷之一),共7条:霍山、中镇山、十二松峰、罗云山、明珠山、出佛峡、九仙洞。
《学校志》(卷之三),共3条:尊经阁、敬一亭、教谕训导宅。
《公署志》(卷之四),共6条:衙舍、萧曹祠、狱神祠、西园新堂、东园别墅、西园别墅。
《徭役志》(卷之四),共1条:驿递。
《风俗志》(卷之五),共1条:赵城之名。
《寺观》(卷之十),共3条:休粮寺、岩泉寺、寓公院。
《名宦志》(卷之十一),共6条:邢伦、刘四端、秦嘉兆、赵祥星、凌文质、李用文。
《人物·名臣》(卷之十四),共6条:张珩、李应选、阎承宠、刘时俊、刘复鼎、汤家相
《人物·儒林》(卷之十七),共5条:王思圣、卫郧、王绳祖、郭发元(含郭显龙)、王业建(含王式祐、王式烈)。
《人物·高艺》(卷之十七),共1条:贾王翰。
《仙释志》(卷之二十),共9条:寒山拾得、郭元长、姜善信、喝石道人、休粮菩萨、嵩源和尚、金舌和尚、续几和尚、离幻和尚。
《古迹志》(卷二十一),共3条:环翠亭、飞虹塔、元徐文毅公墓碑。
七
张梅秀《稀见山西地方志佚文一则》已经推测《赵城别纪》未刻行世,“故我们对其体例、内容无法考证。”从李升阶对《赵城别纪》或肯定、或遗憾的评述来看,从乾隆版《赵城县志》或全文照录、或节选引用《赵城别纪》来看,李志对《赵城别纪》应该做到了“能录全录、能引尽引”。虽无法对《赵城别纪》的体例进行复原,但乾隆版《赵城县志》所录所引之文,应为未刻行世的《赵城别纪》之文。
十几年前结缘吕维檊,虽有穿越之惑,犹如萍水相逢,重新辑佚《赵城别纪》一年多来,其人其文,旦暮遇之。吕氏之文,确如李升阶所评“文笔奇峭,或谓其近于孙樵刘蜕,颇嫌碎璅”。樵蜕二人,文皆尚奇走险,蜕更以“险奥”称,吕文又加“碎璅”之嫌。这虽给辑佚工作带来了不小的困难,但其行文之特色,论述之奇峭,越发引起我的兴趣,每遇疑难,常被魂牵梦绕,偶有所得,竟致眉飞色舞。
辑佚《赵城别纪》大致分几个阶段:
一、文字录入:以国家图书馆馆藏乾隆二十五年李升阶编纂《赵城县志》影印本为蓝本,凡涉及吕维檊及《赵城别纪》之文全部录入,并标注卷别、页数。
二、逐篇校注:感谢互联网时代,对于我这样的文献爱好者而言,E考据无疑是辑佚《赵城别纪》最好的工具。E考据不仅仅是简单的数据库检索或网络搜索,凡能搜到,复制粘贴,拿来便用肯定不行。实际上网络信息常常是鱼龙混杂,以讹传讹,谬误百出。我一般是借助“百度”检索相关线索,然后通过国家图书馆、各省级图书馆、百度学术等电子资源及相关链接,找出电子图书影像,进行原文的阅读和引用,对于较为模糊的信息,还需找出不同版本进行比对,去伪存真。因《赵城别纪》为清前期著作,检索更需要细致谨慎,稍不留意,可能张冠李戴。为一个词条的检索,须穷尽一切信息,虽不必“上穷碧落下黄泉”,但常有“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困惑,亦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
三、版本比较:前文已对现在可见的吕维檊之文进行了罗列,得出乾隆版县志更接近《赵城别纪》的真相。同时对乾隆、道光两版县志录入的吕氏之文进行了比较,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疑问,道光版县志录入吕氏之文时为何多有删改?后经对两版县志《艺文志》的比较阅读,发现道光版县志不仅吕氏之文多有删改,对其他“艺文”也颇多改动,这一现象,须另做研究,为阅读方便,校注中不再提及。
四、重新编目:既然《赵城别纪》之体例不能复原,也不敢妄加猜测,根据前述县志全文录入及节选引用《赵城别纪》的内容,依今人阅读习惯,对《赵城别纪》进行了重新编目,首为吕履恒《赵城别纪序》,正书列学校廨署编、城垣水利编、山川古迹编、名宦人物编、旧志辑佚编五编,前四编为吕氏全文,计31篇,第五编为旧志引用部分,计51条。
李志有“邑人有以前令吕氏《别纪》呈览,内载《霍山中镇游纪》及韩魁《霍山游纪》”的提法,想《赵城别纪》原著可能还录入了前人其他作品,但已不可考据,也因李志提法,后附韩魁《霍山游纪》。
八
在辑佚《赵城别纪》的过程中,穷尽一切手段,检阅各种史料,未见吕维檊生卒,除留下关于赵城的大段文字外,其人其事多显苍白。结合史志中吕氏三代人的片段文本,以及其同时代人的可见信息,亦无法推断更多。
检索网络,有“孝乡书院”发布的《博山历史文化遗产之著述》一文,言及有“《颜山吕氏族谱》,抄本,一册。谱称明初迁至青州角楼庄,后辗转西河,又来颜神镇。始祖吕通,名人有吕维橒,吕维檊等。”并附有两张《颜山吕氏族谱》的照片。
围绕这一信息,我在博山“孝妇河畔”微信公众号发布了“求助!求助!”的帖子,想找见《颜山吕氏族谱》关于吕维檊的记载,但没有任何的下文。
后又不甘心,想办法加了“孝乡书院”的微信号,一位署名“静和轩~归扑”的微友给我回复:“您好,此篇求助贴我看到了,之前我在公众号上发的是博山早期的一些著述,但我并没有这些著述……”
我很无奈,只有等待,也许有一天,我会看到《颜山吕氏族谱》中的吕维檊。
地方文献中还有吕维檊两个女儿的记载,可惜的是都出自地方志的《列女传》。虽与本文无关,姑且记之:
吕氏,赵城令吕维檊女,益都人,字孙氏嫁有日矣,夫宝侠病故,吕闻之哀恸不食死。
吕氏,生员刘宗桂妻,益都人赵城知县吕维檊女也,年十九归宗,桂舅老而鳏,吕孝谨舅赖以安阅十年,宗桂殁,孤才逾月,抚之成立,其宗族之孤苦无依者,多恃吕以自存云。[16]
结缘一个古人,辑佚一堆故纸,十几年来,我常有恍惚之感,这是前世的约定,还是后世的邂逅?穿越在吕维檊“文笔奇峭,颇嫌碎璅”的文字间,我常常回到三百多年前的赵城,街巷间与吕氏擦肩而过,不经意间又回眸一笑。
[1] 周潇:《明清山东博山四大望族与博山文化》。青岛大学师范学院学报(第29卷第1期,2012年3月)。
[2] 孙廷铨《颜山杂纪》卷二,乡校。(国家图书馆数字方志)。
[3]《续修博山县志》卷十二《人物志》第二十二页。(国家图书馆数字方志)。
[4]《续修博山县志》卷十二《人物志》第二十二页。(国家图书馆数字方志)。
[5] 乾隆二十五年李升阶纂修《赵城县志》。
[6] 道光七年杨延亮纂修《赵城县志》。
[7] 乾隆二十五年《赵城县志》卷之四《公署志》。
[8] 原文刊《沧桑》杂志,1996年第6期,P62。
[9] 刘聿鑫点校,《清代博山诗抄》(2002年9月)第42页
[10] 《续修博山县志》卷十二《人物志》第二十五页。(国家图书馆数字方志)。
[11] 原文刊《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8年第4期。
[12] 原文刊《中华戏曲》1988年第4期
[13] 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5月。
[14] 李国富、王汝雕、张宝年主编,山西古籍出版社,2008年。
[15] 刘泽民总主编,李玉明执行总主编,汪学文主编,三晋出版社,2009年8月。
[16] 清咸丰九年刻本《咸丰青州府志》卷五十九《列女传》。
博山的文史爱好者,
真希望有吕维檊的更多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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