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毛子”大叔作者:王建峰这是我的好朋友W给我讲的他所经历过的他们村的一个故事,因为受感动,就把它记了下来。文中内容未加任何修饰,只是依了朋友的话来写,就象作画中的白描,没有添加任何的色彩。下面便是朋友的叙述了:我们村里有个毛子大叔,他的真名叫郝大眼。那时在村里许多人都有外名子(外号),比如“坛子”、“旋转”、“言片胡”、“尿皮胡”等等,而郝大眼的外名子就叫郝毛子,于是我们大家就管他叫“毛子大叔”,生产队时代我们都还小。毛子大叔脾气急得很。那时候在我们村中有个大土湾,家里两口子打仗急了眼一般跑出来跳湾是女人的专利,一旦听到孩子哭老婆叫一片嘈杂,不用问,便是谁谁谁家的娘们跳湾了。然而在毛子大叔家却是翻了个个,两口子打仗打狠了,毛子大叔就去跳湾,那时候湾里的水也不多了,只有膝盖那么深,他扑通一声跳进去,坐在水里,漫了一身一脸一头的滓泥,口里大叫着:“我不活了_”,然后一面哭一面在那泥水里扑愣。等大家七手八脚的把他从水里捞上来,俨然成了一个泥人,大家拉不住,他还在那大街上打滚,继而又成了一个土人…毛子大叔家里人口多,夫妻俩生了三女两男五个孩子,他还养了一个智障的嘲巴姑叫郝花子,大家都叫她花子姑,这样全家一共是八口人。这老老少少八口人就靠他一个人干活挣工分来养活,生活自然是很拮据。花子姑是曾经嫁过人的,可是由于她智障怕男人,她的男人一想干那事她就吓得尿裤子,爬到柜子上或桌子上去哇哇大叫不敢下来。时间久了,夫妻无法在一起生活,就干脆跑到娘家来住,可郝家那么一大家子人竟然没人收留她,于是毛子大叔就把她领回家养着。花子姑虽然智障,可她身体好,能吃饭,有的是力气,能干活。于是一大家子人谁家有活就把她叫了去,推磨推碾背柴火,干完了活还要回毛子大叔家里吃饭。这无疑就是毛子大叔养了一个劳力让大家来用。可毛子大叔一点也不在乎,他大方的很,开朗的很,他才不去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呢。这么大的一家子人住在一明一暗两间屋加起来不足二十平方米的空间里确实是挤了点。外间是生活区,有炉灶做饭和锅碗瓢盆,还要一家人在这里吃饭,想要都坐下吃是不可能的,于是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到里间或是天井(院子)里边吃。那时正值文革,毛子大叔总要在吃饭前带领全家人站在迎门墙上的主席像前做四个首先,然后才开始吃饭。等吃完饭后还要带领大家喊口号,唱革命歌曲,一家子大人小孩乱糟糟的一起唱,倒也热闹的很,高兴的很,快乐的很。到了晚上,一家人便聚到里间里,一盘火炕加那头的拐炕已经占了屋子的大部分空间,于是炕上也有人,地上也有人,一家人拥拥挤挤就在这屋子里讲故事、拉家常、忆苦思甜或者做游戏唱歌,挂在墙上的小喇叭里播送的歌曲大家都会唱。讲着唱着闹着小孩子睡着了,大孩子也打盹了,便一家人象排青鱼一样倒下睡觉。听大人们说毛子大叔睡觉时占一丁点点地儿,他把双腿一鬈抱在怀里,就象一个小孩子一样。当然,在这一直一拐的土炕上睡了八口人,他就是想多占也占不了的。毛子大叔没上过几天学,可他在林业队看过果园,当过沙场场长,还干过生产队长,在村里也算是个人物。毛子大叔看果园时,谁也别想去吃大队的果子,不管是谁,谁也办不到,就连他的儿子也捞不着闻一闻,就连他自己也舍不得尝一尝。村子里有个人外名子叫“天爷爷”,他精神有时候不正常,没有人敢惹他,谁若惹了他,他一旦犯了病不是去家里砸锅就是给人家放火。有一天,天爷爷去果园里偷枣被毛子大叔逮着了,他一边和毛子大叔骂还一边将枣往嘴里填。毛子大叔急眼了,冲上就用手去将嘴里往外抠,被天爷爷咬住了一个手指头硬是咬了下来嚼嚼咽到了肚子里。那时候法律也不健全,对方又是个精神病,事后他说他以为是吃了个枣,没吃出人肉味来。没办法,于是在毛子大叔养好伤后,大队里给他提了一级,将他调离果园来到叉道河去当沙场的场长。可不管怎样,毛子大叔已经是落下了残疾。沙场是村里的一大副业,也是唯一的进钱的头向。那时叉道河里的白沙满满的往两边淌,一眼望不到边,汽车不敢往里边开,因为一进去车轮就会陷在沙里出不来了。毛子大叔带领大家抗严寒战风沙奋斗一冬天,挖出了一条二里路长的沙壕,并从远处运来石头铺上了沙道,让汽车能够开进去装车。他在给大家讲话时说:“我们胜利了!我们又攻下了敌人的一个阵地!解放军在战场上是刺刀见血,我们在这里是刺刀见汗!”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大家知道他没文化,也不懂得什么“精神原子弹”,也没人去责怪他。但他就是这样,想起啥来就这么随口一说,而且很认真。用“旋转”大叔常用的一句口头语来说就是“执明一”(明摆着的意思)。冬天的叉道河,小北风嗖嗖的刮,握了锨柄的手就象用小刀子割着一样生疼。可在毛子大叔的带领下,大家一会儿就干得脊梁上冒汗,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了。毛子大叔给大家鼓劲说:“天大冷,人大干,天不冻效力之人,谁冷谁就是木大干!”于是有人便在背地里骂他了。为了不耽误装车,数九塞天他让大家拿饭在河滩上吃,那时没有好吃的,家家是吃地瓜就咸菜,吃完了饭喝一碗温凉不展的水,再小北风往肚子里一灌,一会儿大家胃里就受不了了,没有人不离心(胃里作酸),张开嘴一口一口的酸水往外吐。于是便有更多的人骂他,可他全然不顾,他认为这是党交给他的任务,他一定要完成好!后来他当选了生产队长,他更来劲了,革命的热情更加高涨了。而且作为他来说,绝不是高涨一会儿就完事的那种人,他执着的很,他会一直的高涨下去。他真正做到了身先士卒,起五更睡半夜一心为队里着想。早晨不明天上坡干活,人家有的队长吹完了哨子就回家倒二窝了(继续睡觉),社员们到坡里干半天活了还不见队长的影子。可毛子大叔倒好,他吹完哨子不等社员们起床就自己一个人去干起来,等大家一个一个赶来时,他已进去了半截地。那年麦收时节雨水来得早,一大垛一大垛的麦个子淋雨后拉开就冒烟热得烫手。他怕麦子发霉烂掉着急上火,眼蛋子也红了,嗓子也哑了。他连续三天三夜没睡觉,和脱粒机作上了,直到累得倒在机器旁。社员们把他抬到柳树底下铺了麦稂躺一躺,他醒过来喝口水便继续再干。等麦子打完晒干,他选了最好的交了公粮、留了麦种,成色稍差一点的留了储备粮,然后把捂了霉了的分给社员们自己吃。大家一边吃着一股霉味的粘糊糊的黄面馍一边骂,骂他郝毛子不是个东西,骂他郝大眼坑了社员们。毛子大叔有个弟弟,性格正好和他相反,又蛆蛄又埋态整天就和木睡惺惺醉了酒掉了魂一样,于是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拉毛子”。这拉毛子自私的很,好占小便宜。有一次生产队里抓化肥,他把盛了化肥的塑料袋藏了两个准备偷回家,被毛子大叔发现了,便逼着他交出来,为此兄弟两个还下架拔了咕噜(摔跤)。最后还是把塑料袋拿来交给了队里。他说:“一分钱的东西也是集体的,只要我当队长,谁想贪公家一点便宜也不行,不信试试看。”秋天到了,场院里堆得小山一样高的玉米棒子扒不出来。男人们要上坡刨地种麦子,他便发动了全生产队的妇女们进场里扒光腚棒子。有一天他的丈母娘因腿脚不方便没有来,他便赶了媳妇去家中叫,还振振有词的说:“这扒玉米也是一场战斗,是一场歼灭战。我是队长,我的丈母娘不来谁来!要让她来,让她扛炸药包!”硬是逼了他的媳妇哭天抹泪的把她娘叫来才算完事。毛子大叔最热爱共产党,最热爱解放军。一次生产队正在地里干活,忽然公路上来了一队拉练的解放军,他立马领了大家来到公路边喊口号:“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并让社员们抬来了给支农的小学生准备的糖精水让解放军喝。这水是刚刚从井里拔上来又放了糖精的,专门伺候小学生,那是祖国的花朵革命的后代,平时只给他们喝,社员们是不让喝的。到了下年,毛子大叔再一届连任。不过这时候他的身体不行了,越来越瘦得不成样子,也没有了先前的精气神,常常的肚子疼,整天里约却着个脸,眉头皱的打了交。到医院去一检查:肝癌晚期。现在人们常说那时候医疗水平低,其实就是高也不行,他没钱治!大家都说让他赶快去住院治疗,他不说木钱,说:“不治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活到多咱(什么时候)是多咱。”他仍然不住下的上坡带着大家干活,他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要领着大伙干!一直干到共产主义!”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有时正干着活肚子疼起来疼得他在地上打滚,疼过去了,就用一根地瓜秧拴个篦麻叶从池里拔上一点水来喝了继续干,一直干到再也起不来了,大家把他抬回家中。毛子大叔病倒了,不能干了,大家就选我当了代理队长(那时候我就初中毕业在队里挣十分工了)。一次我去他家里看他,他使劲攥了我的手,瞪大了眼睛说:“侄呀,你一定要带领大家好好干,等我好了咱们再一起干革命!”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家人告诉我,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没有给家里留下一句话,他是背诵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慢慢地没了气。他临死的前几天,我最后一次去看望他,问他还有什么心上事,他说他唯一的遗憾是奋斗了一辈子连个党也没入上…那一年,他只有四十五岁。故事讲完了,我的好朋友W神情凝重,他看着远方,好久没再说一句话。我也是。写完于2021年7月25日23时10分。孝妇河畔·作者专辑扫码识别阅读投稿微信:863932邮箱:86393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