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听寒山寺的钟声

一架古钟那浑厚的声音能够沉稳地穿越上千年的风雨岁月有力地撞响在历代人的心头， 使人充满了激动，充满了向往。这架古钟就是来自唐代张继诗中苏州寒山寺的夜半钟声。

我几次去过苏州，游览过苏州许多著名的园林古迹，唯独我心目中极为向往的枫桥寒山寺胜景却总是不随人意地没有机会去游览，这使我心下时常涌起一泓渴望与喟叹的波澜！自我青年时代读了唐代诗人张继的那首《枫桥夜泊》诗后，我就常常想：一座普通的古寺仅仅因为一首28个字的七言绝句就名扬千古、长久地蜚声海内外；一首简短的古诗仅仅在孤寂和清冷中传来的夜半钟声竞然就声震千年、激动了亿万人的心田！这种奇特的文化现象在中外历史上几乎再也找不到这样震撼人心的范例。沉浸在徐缓而低沉的古钟余音内的夜泊的枫桥，静谧的寒山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色和情韵蕴含着这样诱人的巨大力量呢？今年深秋，我与几位石友因为参观一个石展又再次走进苏州，终于实现了我长久以来渴望饱览枫桥寒山寺倾听那千年钟声的殷殷愿望。

寒山寺，位于苏州阊门向西七里枫桥镇古运河畔。寒山寺没有山，就座落在苏州市区内，寺院坐东朝西，门对古运河，南侧江村桥，北侧即枫桥。建于南朝梁天监年间（502一519年）的寒山寺在距今1500多年的风雨岁月和兵燹烽火中不仅几易其名而且多次坍塌焚毁又多次奋力重建。寒山寺遭受最惨重的一次毁灭性的破坏是在咸丰十年（1860年）太平军与清军的喋血鏖战中，血战之后残存的几乎是断壁残垣，一片瓦砾，当年张继夜泊枫桥怅然凝望的那座寒山寺早已荡然无存，无法寻踪。光绪三十二年和宣统二年在残破的旧址上只是重建了部分建筑，一座苍凉而憔悴的寺院又颤颤弱弱地站起来了。直到建国后，国家多次拨款建设尤其是九十年代普明塔院和宝塔的建成，占地1．6万平方米的寒山寺才终于以从未有过的宏伟气势焕然一新地屹立在今天灿烂的阳光下。

我们来到寺门前的照墙下，屏障山门，气势宏阔，黄墙乌瓦，与两侧黄色寺院围墙相互映衬，色调合谐，庄重肃然。照墙上嵌入的刻在三方青石上的三个魏碑大字“寒山寺”糸晚清书法名家陶濬宣所书，据说当时光绪年间铜币上的“光绪通宝”就出自他的手笔。我轻轻地抚摸着那苍劲有力的字体，心中充满了一种多年夙愿终于实现的激动和舒畅！

寒山寺普明塔院

走进寺内，寒山寺的结构布局与大多数佛寺的布局一样，主轴线上依次为天王殿、大雄宝殿、寒拾殿和普明塔院，南北两侧分别为霜钟阁、枫江楼等。我对于这些大同小异的殿堂亭阁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我对寒山寺几十年的兴趣在于，我要寻觅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魅力能够使一首极短的古诗在历史的长河中充满了这样巨大的震撼力量？永远闪烁着这样璀璨夺目的光辉？这种魅力是在寒山寺呢还是在枫桥呢？我要细细地寻觅，细细地体会。

寺院内佛殿亭阁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游人众多，我们缓步细细地游览。塔院碑廊内玻璃镶嵌在墙上的那71块名人石碑彰显着历史文化的厚重，碑廊内陈列的大大小小几十架明清时期的古钟披展着风雨岁月的沧桑。我驻足在晚清文化名人俞樾书写的石碑前，这是寒山寺继宋代王珪、明代文征明之后的第三块极有历史文化价值的石碑，而前两块只是集字碑，这块碑又显得尤为珍贵。想到这块珍品当年险遭日本侵略者阴谋掠夺的惊险命运，我不由地想到了当年张继夜泊枫桥曾经传来沉稳之声的那架大钟现在哪里呢？史书上说这架唐钟巳历劫不存，明代嘉靖年间重新铸钟建楼却又遭劫难，这架明钟是不是也已经流落到我们的东邻日本国不知所终了呢？一个曾经赢弱衰败的落后大国，财富被掠夺，文明被践踏，真是饱经忧患，哪里有主权可言！

寒山寺现在钟楼上的大钟

现在寒山寺的铜钟位于藏经楼西南侧的钟楼上，钟楼为六角形二层重檐亭阁式建筑，铜钟与钟楼均系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铸建。我们来到钟楼前，门票5元，沿窄窄的木梯攀上二楼，一架色泽黝黑身高口径均在1．3米左右的铜钟悬在亭梁上。据有关资料介绍，该钟含有乌金成分，撞击时钟声回荡悠远，有当年夜半钟声的诗境再现之感。我们几位石友神情庄重地站在钟前，紧握钟锤，用力而沉稳地各撞三下。声音低沉似不悠远，浑厚似不宏阔，远在几百米外的枫桥边能听到这钟声的廻荡吗？撞钟的游客络绎不绝，走，到枫桥去倾听寒山寺的钟声吧。

走过寒山寺前的小街，即来到枫桥景区的铁铃关前。现存的铁铃关只是一座状似方城的城楼，硕长的青砖砌墙，墙上爬满青藤，城楼高大巍峨，彰显岁月沧桑。现在的铁铃关已位于市区内，500年前的铁铃关却正处在苏州城区满目疮痍的边沿，正处在倭寇猖狂进犯的烽火狼烟之中。倭寇在明嘉靖长达四十多年的时间内对东南沿海包括苏州多次进行了疯狂血腥的屠杀掠夺，寒山寺的那架明代古钟就是在这期间被劫掠！也就是在雄伟的铁铃关前，苏州守将任环率领苏州军民浴血奋战，最后给猖獗的倭寇以毁灭性的痛击，从此才消除了再遭劫难的隐患。眼前的铁铃关，巍峨中似乎穿透着一种浩然正气的庄重；雄伟中闪烁着一种民族尊严的光辉！那时寒山寺的钟声应该是匿声沉寂了，但是雄伟的铁铃关不是正在撞响着聚民族之气扬中华之威的大吕黄钟吗？

铁铃关前

走过铁铃关就是横卧在古运河上的枫桥。现在的枫桥糸同治六年（1867年）重建，为花岗岩单拱石桥，石桥栏中间嵌有大红“枫桥”二字。我们沿着桥面上的花岗岩石级缓缓走上桥的最高处，放眼望去：庄重肃穆的寒山寺、古韵浓郁的江村桥、清澈如练的古运河，素雅静寂的古民居，还有那绿树掩映中的听钟桥、古戏台、唐寅诗石、一枝园等都远远近近地尽收眼底。我从史料中知道，在这枫桥景区内，历史上还座落着许多极有文化价值的名人故居，如春秋时期著名的军事家我山东籍的孙武子曾经在这里生活过30多年的孫武子宅、明代为反对阉党魏忠贤舍生取义而事迹收入被誉为千古名篇《五人墓碑记》中的颜佩韦宅等，可惜这些优秀的文化遗产最后都完全毁于1860年的血腥战乱。如果再联想到此前不久的道光年间（1821一1850年）寒山寺百位僧人中毒身亡的惨剧，在这兵燹烽火一片瓦砾的苏州城区，寒山寺的钟声还是那样徐缓而低沉地回荡在烽烟滾滚的夜空吗？抑或是含着长久的悲凉在杀声震天的刀光剑影中而销声匿迹了呢？

我有些漫无边际地悠悠地遐想……

我们来到当年张继的夜泊听钟处。在运河岸边的空地上立着一尊张继的全身铜质雕像，雕像坐卧在黑色大理石贴面的地座上，坐像似躺未躺，使人很自然地联想到诗人当年半倚半靠船上赏景听钟的情景。我驻足雕像前屏息凝視，悉力深读，想能从这尊雕像中读出寒山寺钟声的神韵，枫桥胜景的精典：眼前的张继左侧依书箧，右手扶在弯曲横起的腿上，双目微合，似在颔首低吟；右手一指弹起，又似在弹指默数一下一下传来的钟声。我的思绪从这端庄、凝练又悠然、舒缓的雕像中想象到一千多年前那个“月落乌啼霜满天”的夜晚。

张继船行的古运河

唐至德年间（756一758年）一个深秋的夜晚，中了进士未及授官的张继为避安史之乱而乘船沿运河来到苏州城外的枫桥之畔停泊，也就是停泊在我们现在伫立的这处河畔。坐卧在船中的张继看到江南水乡幽寂清冷的景色引发了他孤孑清寥的旅愁，于是写下了这首意境清远的小诗。月落乌啼，霜天寒夜，江枫渔火，孤舟客子很自然地形成了一幅江南水乡幽美夜色的诗意画卷，但这画卷中却又似乎缺少一种精美彰显的神韵。这时候，寒山寺传来的静夜钟声，不仅仅在静谧的深夜中氤氲着一种古雅庄严之感，而且融合了历史文化的光泽，传来的又似乎是一种历史深沉的回声，使这一首情景交融的小诗骤然在历史文化的深邃中展现了一种典型化的艺术意境，这是不是那千年钟声流传至今的不朽魅力呢？

张继雕像

大唐诗人璨若繁星，一生留传至今不足50首诗的张继在苏州还写下两首诗，但均淹没无闻，唯有这短短的《枫桥夜泊》，不仅使张继这个名字家喻户晓闪烁着璀璨的光彩，而且这一诗一寺一钟声，穿越千古长久地响彻在历代亿万人的心间。历史上有多少文人墨客因为这首小诗慕名来到这里，触景生情写下若干诗赋华章。还有我淄博籍的先贤王士禛青年时代任扬州推官时，也慕名专程来到寒山寺、来到这枫桥听钟处写下了《夜雨题寒山寺寄西樵、礼吉》的诗句。现在寒山寺的钟声不仅演绎成一种享誉海内外的规模宏大的新年祈福活动，而且一首《涛声依旧》的歌曲又使这悠远的钟声煥发出勃勃的生命力！

清代寒山寺旧照

 中国历史上多少规模宏大而庄严的寺庙都无声地消匿在历史的尘埃中再也没有一点痕迹，既是眼前的铁铃关曾经奏响过的激奋而壮烈的大吕黄钟的声响，似乎也没有越过曾经沉寂过的这低沉而舒缓的夜半钟声。我们从枫桥寒山寺细细地寻觅缓缓地走出来后，縈绕在心头的这个疑问还是如丝如缕地縈绕着，没有解开的迹象。一位石友笑言，这样的文化课题咱们是解答不了啊！此言不谬，我们恍然会心地畅笑起来。